世芸听着谭世仪那不像样的话,咬牙道:“你什么时候也一身的酸劲儿了?我白心疼你。你不饿,你年轻,白饿着你姐夫。”她说着拉着章延闿起身,柔声对章延闿道,“不管他们,少了他一个,咱们还省些粮食,也少个碍眼的。”
谭世仪一听自己这成了碍眼的,不止是他一个,就连郑濬也成了碍眼的。再一看郑濬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忙道:“姐夫也不饿,他都喝了多少水,肚子都是鼓的。是不是姐夫?”谭世仪向章延闿递着眼色,又示意了郑濬的不快。
世芸瞧着谭世仪那挤眉弄眼的样子,不由挑眉道:“你眼睛怎么了?是不是眼皮在跳?这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这是右眼在跳。”
谭世仪捂住自己的眼,只是道:“事情没做完呢。姐夫,这是你自己说的今日事今日毕,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谭世仪只盼着能说动章延闿,自己姐姐他是没办法了。他怎么就不知道,姐姐是个伶牙俐齿的人。
世芸白了章延闿一眼,转身上前,走到郑濬的跟前,细细的看着郑濬的脸色,倒让郑濬感到了一些的不自在。世芸告罪一声,探手摸了郑濬的额头。
郑濬一时怔在那,由着世芸探了自己的额头。
世芸深深地叹了口气,责怪道:“如今又发热了。身上难不难受,头疼不疼?”郑濬怔怔的没说话,世芸的声音软软的,听着很舒服。他还在奇怪这样尖刻的女人什么时候会对自己怀有关怀。他的感动还没持续一会儿,就听着世芸的话锋转了。“侯爷忠君爱国固然是好,只是怎么不把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呢?方才郎中一直交待着,侯爷这要静卧休养,怎么能不听医嘱呢?”
郑濬的火气升了起来。她这是把矛头指向了自己,将自己作为了突破点。
在郑濬发作的前一刻,世芸又道:“我知道侯爷心中装着大事,放不下。连湘儿都晓得要听话病才能快些好,怎么这么大的人却不晓得呢?我是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听人说话既生瑜何生亮,这其中的关系侯爷定比我清楚。”
偏偏还一针指向了自己的死穴,甚至将自己比做个小孩子,那话的意思是他连孩子都不如。更将自己比做了周瑜,说自己心眼小。可是,湘儿那小丫头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扑到郑濬的床边,拍着郑濬:“五姨夫,要听话,要乖乖的,病就会好的。我病的时候就听娘的话,乖乖的吃药,一下就好了。”小孩子说的很认真,压得郑濬的火气一点都发不出,他若是发火就真的如人所说连个四岁的孩子都不如了。
郑濬拼命地压着自己的火气,可是腹部的伤口却时刻提醒着他:“你们去吃吧。我也歇一会儿。”
郑濬发了话,大家也都退了出去。
章延闿谭世仪高高兴兴的吃着热饭,顺便还逗着一点点大的湘儿,他们的饭桌上倒是欢乐,而此时郑濬这里却是冷清的很。
郑濬注视着昏黄的灯烛,环视着整个屋子。他头一次觉察到自己身边是那么的冷清,以前好像也是这样,只要是自己在的地方都没有任何人敢发出声音,他那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只觉得冷清的不得了。一想到章延闿谭世仪他们在吃着热饭,自己这却是冷冷清清的,就更不舒服,可是他还不能生气。郑濬抬手扶着自己发疼的脑袋,他的额头好像是有些热。不知怎么了?他又想起世芸方才探自己额头的情形。她的手凉凉的,搁在他的额头上,让他觉得很是舒服。自己也发热过几次,但是他已经不记得有人伸手探视他额头,好像连母亲也没有过。他的妻妾们也时时的围上来,却没有一个人凑到他的跟前伸手探他的额头,只是问候着,小心翼翼的问候着。
“哪里不舒服么?”世芸带着湘儿来送吃的给郑濬,却瞧着郑濬扶着头,一副不舒服的模样,“是不是伤口又疼了?不是说不要动气的么?”
“没有。”
“既然没有,还是吃些粥吧,你一日都没吃东西。”世芸将粥端了上来。
湘儿也跟在边上道:“多吃饭才不会生病。很好吃的。”
郑濬笑了笑,倒是喝了口粥。今日的粥明显的不一样,粘稠了很多,很香,跟他以前在京城喝的很是相似。
“吃这个。”湘儿很是殷勤的让郑濬吃小菜,她尽推了自己喜欢吃的过去,因为看着郑濬吃,她也有些馋了,不住的咽口水。
郑濬见孩子这个样子,分了自己半碗粥给湘儿。
湘儿一点小菜也不要,拿了勺子便往自己口里送,她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粥,吃的很香甜。
郑濬干脆将自己碗里的粥都拨给了湘儿。
“不能吃那么多,你吃了,五姨夫怎么办?”
郑濬摆着手:“我也吃不下,到不如让她吃。”又问道,“好吃么?”
湘儿点着头:“好吃。”
世芸听着湘儿的话,再看着孩子满足的模样,顿时红了眼睛。孩子长到现在,她从来就没买过碧粳米给孩子吃过,孩子头一次说这个好吃。世芸背过了身子,揩着眼泪。
郑濬看着世芸,微微一叹气。他们这是在过的什么,居然让孩子连粳米粥都吃不上。郑濬夹了菜给湘儿:“吃些菜啊。”
湘儿将菜里面的葱挑了出来,拨到了一边。
郑濬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也不喜欢吃葱。”
“五姨夫也不喜欢吃葱?”
郑濬点点头:“不喜欢吃。”
湘儿甜甜的一笑:“我也不喜欢,可是娘非要让我吃。”
“那就不让她知道。”
郑濬看着湘儿吃饭,又瞧了一眼背身的世芸。她比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要瘦些,她过的也不好。章延闿辞了知府的提议,要留在这郧县,这虽办得好,但到底还是个贫县。在这熬三年也不是什么事。既然要升,这次便一把提拔了。
郑濬在郧县养伤三个月,这其中郧县从襄阳府划出,升为府,定名郧阳。统领郧县、房山县、竹山县、郧西县、上津县。而郧县知县上流民策有功,勤政爱民,特保举济宁州知州。
济宁紧靠运河,是个富饶之地,虽是州,却是个直隶州,直属布政司,不是府,却与府齐平。
不到一年,章延闿又从知县变成了知州,章太太只憋着一肚子的气。
第一百二十四章知州(上)
济宁所属山东布政司,运河流经其州,有“南控徐沛,北临汶泗”之称。虽是隶属于兖州附的一个散州,但漕船从其而过,燕赵瓯越之货,勋贵之家贸易,必驻济宁,为咽喉要地,是一等一的上差。
站在窗边,世芸眺望着这座运河。这是同章延闿南下至贵州做官初次北上,记得当初,章延闿指点着济宁同自己说着这城市的繁华,没想到有一日居然能亲临此地,还能在这做官。
她颇有些感慨,这地方离京城越来越近,或许有一日,他们可以回到京城做官。到那时,他们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生活。这么多年,为了摆脱以前的命运,章延闿一直在努力着,真的让他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只盼他能步步高升,家中的姨娘也能安心一些。
船方靠近码头,便有人询问可是新人知州章大人的坐船,船夫才应下,外边便是锣鼓喧天。码头上披红挂绿,人山人海,那五品知州的仪仗依次排开,只在那最显眼的地方。
边上停着一抬四人大轿。
郑濬走到跟前:“这么多人来迎你这个新任的知州大人,你还不去迎接?”
章延闿道:“怎的来了这么多人?”
“这些是济宁州地一应官员,朝廷在此设置了钞关,这些官员若是想坐的稳,也少不得要同你交往,因此特此来迎你。那是本地的商宦。济宁乃运河第一大城镇,各地商贾来此经营之人甚多。若想在此地做生意,少不得要依附本地官员,你是本地的主政之人,当然好好的侍奉你。”郑濬的伤已经好多了。他此次坐船同章延闿一道而来,随后便会沿运河北上直达京城。
章延闿平静地看着码头上的人,他好像并不激动。
郑濬看着面无表情的章延闿点了点头,心有波澜而面如平静者,方可为大事。他道:“你去迎他们,不用管我。”他并不想出这个头,叫那些人见了,又是一路的迎合,他不耐烦同这些人打交道。
章延闿整了整衣裳,却叫世芸拉住,只是示意着他:“你就这么出去?”
章延闿低头看了看自己,恍然地拍了拍头:“你若是不说,我还忘记了。快取我的官服来。”
新作的五品官服穿在章延闿身上,瞧着有那么一点的别扭。郧县置府一事,忙了章延闿好长的日子,又赶着修水渠,成日里在日头下曝晒,他整个人被晒的如黑炭一般,精瘦精瘦的。这官服穿在他身上一点官气也没有。
官倒是一天比一天做的大,只是章延闿却一天比一天消瘦,只盼着这次在这里,日子能好过一些,给他好生的补一补。
世芸现在已经盘算起来要怎么给章延闿补身子。这济宁既然是咽喉一地,南物北货都从这贩运,便一定能买到上好的东西。
章延闿抬脚往外头,临到门口却收住了脚,交代着世芸:“今晚定是要晚的,你且先歇着,不用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