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更红了,“……尽胡说。”
他笑了,柔声道,“你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大热的天,也不歇晌?”
静香这才自在些,抬起头,“我听说老太太来信了?”
“嗯。”承泽直起身。
“信上怎么说?”
“让我和丹彤赶紧回去。”
“我猜也是,出来半个多月了,便是有什么好山水也该都看尽了。”
“哦,倒不是为那个,老将军回府了,据说还来了贵客,让我们直接回贺府去。”
“是么?那你们没在府里迎候,可是不妥?”静香有些担心,若是误了礼数被老太太深究,再暴露了他的伤可如何是好?
承泽笑着安慰道,“不妨。说是将军信里没有明说是哪位贵客,可见心情甚好,在与我和丹彤逗趣儿。”
“哦,那就好。”
“静儿,我要走了。”
“……嗯。”
看她应得轻,脸颊上的红晕也冷去,寡落落的,他心疼,略靠近些牵起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一手抬起抚上她耳边的发丝。
“别……”
她躲着扭开头,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又转回来,“别怕,福能儿在外头呢。”
听他提起福能儿,她的心又紧,面上也更难为情,原本觉得这不堪的念头只该烂在心里,可又实在不知把握就这么随了他,既如此,这心思除了他俩,便该只有天地鬼神,却怎么他竟告诉了自己的小厮,如今碰了面,她愧得不敢抬头,更不敢看人家……
“你,你就是太不知谨慎……”静香一边小声埋怨着,一边想拨开他的手,却不料两只手被他握了去,这一下更让人不自在。
“老太太信里也问你身子可好些了,若是用了药只需养着,说是这就接你回府。”
“……哦。”
“静儿,不想回去?”
曾经的种种连娘亲与哥哥都不能明言,可眼前却是那更亲近之人,遂她安心地撅了嘴,“嗯。”
“呵呵,”他笑了,哄道,“你得回去啊,总躲在娘家,我怎么好见你?”
“……你这一去不是也要到年底了么?”
这眼里,这话中,满满都是不舍,他心热,再不顾及那距离,靠近她,低头在她耳边,痴痴道,“若真能忍得那么久,我何苦遭这不得活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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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老太太的信,承泽一面赶紧写了回信着人送回府,一面决定第二天一早就走。慕峻延得知后,礼数上客套了几句,便匆匆去安排晚上的送行宴。
说是送行,其实所行之处也不过都在百里同乡之内,遂饭桌上并不见什么离愁别绪,反倒为着承泽的完全康复,人们都面露喜色。慕峻延还特意开了珍藏的好酒,与承泽对饮起来。
慕夫人一向身子弱,又是多年老疾,遂有诸多忌口,应了名儿落座上首,也只动得自己面前的一小盅燕窝粥。一边慢慢吃着,一边看着左右的儿女,心里不免又起了牵挂。原本这一双儿女都是妥帖省心的孩子,却如今,一个成了画痴,不肯娶亲,不肯延后,端端不问人间烟火;一个成了新孀,不恨,不怨,只静得没了话,跟亲亲的娘都隔起了心肠。可不管怎样,如今儿子好歹还守在身边,只这丫头实在让人挂心……
静儿自幼性子就淡,三岁之前,她看不真切,每日坐在娘怀中,睁着那清澈却空无一物的眼睛,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吃药从不叫苦,乖乖地一口一口咽,却有一日不知为何刚咽下去就尽数吐了出来,咳得骇人,小额头上都是汗,小脸上也满是泪,却待咳尽了,自己抬手擦了,蜷缩在娘怀里,有气无力地说“娘亲,抱抱静儿。”那一刻,慕夫人的心就疼碎了……
易家老太太的信中提到了病中的静儿,婉言要接她回去。虽说婆家也是心疼她,可慕夫人心里却实在犹豫。今次静儿求了她哥哥回府本就事出蹊跷,回来后身子弱得卧了床,却又并未当真查出什么病,显见是心里不痛快。这孩子平日最是个有耐性的,那婆家又知理大度,两厢里究竟出了什么事能让她慌得往回跑?既是回来了,就该跟娘亲哥哥说清楚,也好有个应对,却又是一个字没有……
如今不明底里就又要送她走,做娘的心实在不舍,只得尽其所能多为她谋划。看她又是只顾自己安静地吃着,竟是不觉身边那丹彤丫头一个人寡落落的,半天不动菜,只扒拉碗中的饭。慕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唉,此刻这眼皮子底下的地主之仪她都不觉不见,怎还指望她回府后能留个心眼撮合小叔一对?只得点点静香的手臂,示意她看向丹彤。
“丹彤,可是菜不合口?”
“嗯?”正一个人出神的丹彤被静香忽然叫醒,有点慌,“哦,不,不是。我吃呢,吃着呢。”说着赶紧又低头扒拉饭。
静香就近盛了一勺鱼送到她碗中,“来,尝尝这个,哥哥亲自下厨做的醋鱼,难得呢。”
承泽知道丹彤不会吃鱼,正想给她解围,却不料这丫头立刻尖着声儿应道,“真的?是慕大哥做的?”
慕峻延微笑着点点头,“去了鱼骨,刺很少了。尝尝看。”
“嗯!”丹彤低头,认认真真咬了一小口,顿觉清淡鲜美,满口生香,一乐,立刻把那一整勺都送如口中。
“哎,说是刺少,不是没刺!”看丹彤那嘴馋不知轻重的样子,承泽忍不住嗔了一句。
慕夫人笑了,“看把承泽急的,不妨事,只是些许嚼得烂的小刺。”
“就你事多!”丹彤白了承泽一眼,而后便自己盛起了那鱼,一个人吃得高高兴兴……
慕峻延低头,抿了一口酒,今日这酒,怎似格外辣……
一桌宴,说说笑笑,直吃了一个多时辰,待到起身,已是满天星斗。
“嫂嫂,我今儿跟你睡行不行?”
众人正待离去,听到这一声都回了头,果然见丹彤正亲亲热热地挽着静香的手臂。
“嗯?”静香显是更吃惊,虽则初识心里头就喜欢上这个爽利的丫头,可这些日子为着承泽的伤,自己并未多留心思与她亲近,此刻的请求实在让她有些无措,“这……”
慕夫人赶紧给她使眼色,静香这才应道,“哦,好,那就跟我回房吧。”
“哎!”
丹彤一边应着,一边也不松手,直挽着静香一道走。临出门,丹彤偷偷向承泽得意地挑挑眉,承泽立刻瞪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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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窗外又下起了雨,雨滴虽大,雨声倒不似夏日的激烈,只簌簌的,轻淋着窗棂。
雨中传来更声,静香在心里悄悄地数着,不觉叹了口气,都三更了啊,躺了这半天,别说是睡了,就是想想自己的心事也不能够。身边这丫头,挨得近倒罢了,手搭在她身上也罢了,这张嘴从进屋那一刻不停聒噪也罢了,却还非缠着她说,从她和哥哥小时候讲到哥哥学画,讲到哥哥进京赶考,又讲他做官,还讲他的画社,静香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话……
“嫂嫂,这么说来,慕大哥都快而立之年,那,那你为何还没有嫂嫂呢?”
“嗯……”这一问着实让静香为难,想了想,斟词酌句道,“住在这山里,没有合适的人家结亲。”
“又不是一定要也在这山上,”丹彤不肯让她敷衍,“嫂嫂不是还嫁到清平去了么?”
“哥哥他……不想只借媒妁之言,想寻个合意之人。”
“合意?要怎样才合他的意?”
静香轻轻摇摇头,这她真是不懂,曾经也有画社的才女,也有世交的千金,可哥哥都不合意……
丹彤独自纳闷儿着,虽则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想知道他娶不娶亲、合不合意,可就是喜欢听他的事,喜欢琢磨他……明天就要走了,这一辈子许是再见不着……唉,虽说后来他也教了两笔画,可自己实在没学成个样子,那往后岂不连个念想都没了?
“哎,嫂嫂!”
静香吓了一跳,“怎么了?”
“那个小画本儿能给我么?”
嗯?静香一时语塞,本是为了讲小时候哥哥画画哄她的事,就把珍藏的那鬼故事画本拿给丹彤看了,却不想她竟是想要。那虽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儿,可毕竟是哥哥的亲笔所赠,也是自己幼时的念想……
“嫂嫂,”看静香犹豫,丹彤赶紧又道,“我不要,我只借着,行不行?等我学会了,就还你,行不行?”
啊?学会了?那是慕峻延的画本,等你学会了,还有时候么……
“嫂嫂,嫂嫂?行不行?”
“……行,你拿去吧。”
“呵呵,谢嫂嫂!”丹彤高兴地转了身,“那我睡了!”
“嗯?哦……”
不待静香多反应,那床里的人已经轻轻起了鼾声,睡得那么香甜。静香无奈地笑笑,给她掩好薄被。
悄悄起身,掌了烛灯,一个人静静地,把今儿他那闭眼陶醉的神态描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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