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宫车摇着金铃叮叮当当碾路而过后,百莺宫几乎要炸了。
但不管怎样群情激奋,事实是不容忤逆的,君心难测啊。
苏锦翎只关心苏玲珑的去向。
急急奔出纤羽阁时,正见樊凌波立于院中,湖水色的裙幅在夜风吹拂下轻轻摇曳。脸上胭脂稍褪,却在夜光中显得凝白如玉,目光端宁,神色沉静,眉心红痣仿若宝石一点。
她就这样站在盛开的广玉兰树下,衣裙上闪烁的银丝玉簪花与头顶的云白相映生辉,平添了几许仙气。
苏锦翎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她,不禁看得呆了。
她却不以为意,只微偏了头看向她,唇带轻笑:“我留下了。”
她语气镇定,无惊无喜,似是早就料到,也似是觉得怎样的结果都对自己无所谓。
好像从这个端午互系长命缕,或者更早的时间算起,比如二人联手气坏了那个几个仗着家世优越前来寻衅滋事的秀女之后,她们之间多了一些心照不宣,不必对方询问便可答出其心中所想,倒省了不少麻烦。或许长命缕连起的不仅仅两条五色丝,更是两颗心,两个人的命运。
苏锦翎点点头。如此结果对于樊映波而言应是不错的吧,尤其是那几个气势嚣张的秀女竟意外被撂了牌子……一心觊觎的希望却被瞧不起的人得了去对于她们而言不能不说是一种打击。当然她也不得不承认,樊映波并不出色,且自己一直不知她到底拥有什么特别出色的本事,当然,这些在秀女复选之前都是被保密再保密的,就是怕被别人压了去,于是她的留下和梁璇的侍寝同样令人充满悬念。
苏玲珑亦被留了牌子,不过她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
苏锦翎记得她当初说自己进宫并不是为了皇上,怎么现在倒闷闷不乐?难道是暂时不知下一步的去向?下一步无非是配给王公贵族或是留下做宫婢,依苏玲珑的身份应是前者,莫非是没有中意之人?可依她自小受的教育,应是早知道这种结果的,况她一个女子再有什么能力又怎能左右更有权力者的旨意?既是早已料到,又何必愁眉苦脸?
她是摸不准苏玲珑的心思,人家在那面色严肃,她便枯坐一旁。
过了一会,苏玲珑突然转过头来,声音冷冷道:“现在可是开心了?”
苏锦翎一时弄不清她是想说自己因没有参加复选可以顺利回清萧园而开心还是想说因了她的不如意而开心,不过也知道自己的不上进的确令苏玲珑失望,于是多少有些愧意。
苏玲珑心事重重,也没有过多责难,只言一天辛苦,身子又不适,苏锦翎便赶紧借机离开了。
按理,未留牌子的秀女第二日便可离宫,可不知为何竟传旨再留三日。
百莺宫又炸了,太多的人重燃希望,直言此番复选结果古怪,更对只入选并不特别出色的梁璇一人并当夜侍寝颇多微词,也不顾什么宫规礼仪谨言慎行了,纷纷使银子找人手铺路子,大有改天逆运之势。
姑姑们收银子收得手软,百莺宫门口三日内多了许多并非宫内之人。
三日后,果然改天逆运了。
原先留了牌子的此番大半被勒令即刻出宫,未留牌子的更是遣散得所剩无几,原因自是经过这三日的考察她们暴露了太多不适合留在宫中的品性,而此番爆出的最大冷门是……没有参加复选的烈王庶女苏锦翎被点名留宫并即刻前往雪阳宫侍奉贤妃!
苏锦翎赶在秀女们震惊得如同冰雕尚未融化爆炸之前由贤妃身边的红人——太监总管严顺引路教养嬷嬷段玉裳护送离开了百莺宫,连东西都未来得及收拾,虽然她也没什么随身之物,只有那个漆木匣子……
苏锦翎恍若做梦,心里反复播放一句……怎么会是我?怎么会是我??怎么会是我???
她踩着堆积了一路的问号,全然不顾曲廊回转,壁画蜿蜒,亭台玲珑,花树葱茏……在拐过一个弯角时,忽然一把抓住走在前面的段姑姑:“姑姑,我不想去!”派'派后花'园;整'理
段玉裳自皇上遣了身边的红人吴柳齐将这个不懂规矩的苏秀女送回百莺宫后就对她极为看好,还巴望着跟着她被提携呢,只恨这不争气的竟因病误了复选,否则怕是根本没有梁璇的机会。既是误了,也就不再关注她,哪成想竟突然得了贤妃的口谕,亲调她去雪阳宫伺候。
贤妃是什么人?虽无皇后封号却掌皇后实权,也不知这小妮子究竟是烧了哪门子的高香,竟入了贤妃的眼,莫非是这阵子在外面碰到了什么贵人?都说是傻人有傻福,果真不假。要么她就是大智若愚,表面单纯,实际早有算计。只是她既已迈进了富贵的门槛,还有接近皇上的机会,她竟说“不想去”,她是不是前几日病得脑子坏掉了?
段玉裳立刻扯了她一把,递了个眼色,自是要她提防不要被前面的严顺听到。
其实严顺哪会听不到?不过他六岁进宫,如今已是三十年整,怎会不知何事该放在心里何事该当做耳旁风?于是他只是不动声色的加大了步子,略略和后面的人拉开了点距离,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话说在宫里长期生活的人都会练就一种本事,那便是将自己放在不被人关注的范围内却可严密关注自己想关注的人。
然而作为善于察言观色的段玉裳又怎会不知?严顺虽其貌不扬,眼睛似也有些浑浊,可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射出一股凌厉的精明之气,这点最为可怕。
“侍奉贤妃,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是不是欢喜疯了?”
她不停的使眼色给苏锦翎,意思是让她赶紧顺着说两句好话,以便严顺传给贤妃,往后有她的好处。
“我怕……”
怎奈苏锦翎毫不理会她一番苦心,还弄出两汪泪,楚楚可怜。
段玉裳心里这个恨啊,依她这容貌这身段,若是有朝一日龙颜得见,定是要宠爱非常,封妃封嫔是迟早的事,可她怎么这么别扭?
040百般游说
“你怕什么?娘娘又不是老虎?”话到此,自觉失言,急忙睇了秦顺一眼,转口道:“有多少人想去雪阳宫还没机会呢。不信你回去问问,若是你说不去,定有无数个人打破了脑袋的要来呢……”
“那就让想去的人去吧,我想回清萧园!”派'派后花'园;整'理
段玉裳真想把她丢在这不管了,否则再这么折腾下去怕是连自己都要跟着倒霉了。
严顺还真是头回见到这么不可理喻的人,那么多的秀女,贤妃单单点了她,其中原因暂不提,只看这就是多么大的荣耀?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她……勇闯太极殿嘛,如今却怎么如此别扭,现在弄得他这个一向冷静的人都无法再沉默下去了。
“小主,咱家可以问问你为何宁愿离开也不愿留在人人希冀的皇宫吗?”
苏锦翎掂量一番,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不喜欢宫里的规矩。”
严顺拂尘轻扬,微微一笑:“咱家六岁进宫,从御膳房的太监坐到贤妃娘娘身边的总管,这期间也换过不少主子。按理说,宫里的规矩是要多一些,可是只要咱们做奴才的守好自己的本分,别说安身立命不是问题,晋级封赏亦是指日可待。”
严顺此前按照贤妃的意思调查过苏锦翎的身世,此番开始对症下药的游说。当然,他是不在乎雪阳宫是否会多这么一个宫婢,只不过为了主子才要办成这件事,况且他深知无论人前人后,只说人的好话,定是有益无害。
“众所周知,贤妃娘娘深受圣上器重,统领后宫十四年,靠的可不是严苛铁腕。若说起宫里的主子,贤妃娘娘可是最慈善的一个,对我们这些奴才从无打骂,就是责备都很少见。你可知这三日内有多少小主托杂家向贤妃美言让她们入雪阳宫侍奉吗?”严顺面露得意,毫无虚假:“贤妃娘娘的德名想必小主也早有耳闻,如此还有什么顾虑呢?”
苏锦翎刚要开口,严顺立刻继续游说:“雪阳宫奴才们的荷包总是比别处的奴才鼓,腰杆总是挺得比别处的奴才直,为什么?贤妃娘娘从不亏待咱们。不仅是逢年过节,只要娘娘高兴,那赏赐是随时都有的。小主今年十五岁,十年后出宫,咱家相信,到时小主足可以买下帝京最好的地段——丰荣街的双层正房加厢房并耳房、抱厦共二十余间的大宅子。亭台湖山一应俱全,奇花异草无所不备,车马相迎,华轿相送。虽比不得烈王府,也定是帝京数得上的华贵之处,况小主剩下的银子也足够十个小主游山玩水的度过余生,如此……”
严顺在宫中这许多年,自是知道若想打动一个人,必须晓之以利,动之以钱,便是无往不利。如此虽俗,可身在凡尘俗世,身为凡夫俗子,又怎能免得了这个俗?就包括皇上,不也对户部看得极紧?
苏锦翎不禁有些动心了。
不过是打十年工而已,放在现代社会,有几个女子可以二十五岁就独立置办豪宅?那个年龄怕是正在人才市场蹉跎吧。而且后半生亦不需劳作便可衣食无忧,这简直是神仙样的生活。她向来胸无大志,最大的心愿便是做一条吃饱睡足的米虫,而今看来,她完全有可能做一条最肥大最壮硕的米虫之王!
当然,世上没有白来的午餐,有收获就必定有付出。自由……十年……她大约可以活到七十岁吧,如此十年的小心谨慎也不算过分。在公司打工不也要看老板的脸色?而且即便加班也不一定有加班费,动不动还要以这个理由那个理由的克扣薪水,相形之下,在雪阳宫当宫婢简直是一步登天了。况不仅是严顺,许多人也都说贤妃的好,应不会有错的。再说,自己本就胆小怕事,又能闯出什么祸?待到出宫后,睡着金灿灿的黄金,住着华丽丽的大厦,做着轻飘飘的美梦……人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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