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三十二年的七月十五,贤妃照例带领后宫女眷去甘露寺设坛进香,而因了端午节时的流血事件,宫中时常有人说见到不干净的东西,于是此番又请了寺院僧人进宫做法事。已是忙了一天,现于天音阁摆戏,唱的是应时的曲目《目连救母》。
苏锦翎因为这几日轮值在璟瑄殿也便没有跟着去进香,这会天色幽暗,她穿梭于飘飞的画有各种奇怪符号的长长的黄幡中,颇感觉几分诡异。
“哎……”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喊,吓得她直接跳起来。
“别怕,是我。”
宇文玄铮打黄幡后蹦出来:“我都跟你好久了,担心你害怕一直没敢出来,这才喊了一声,你就怕成这样……”
苏锦翎没好气瞪他一眼,扭头继续走。
“你着什么急嘛?生我气了?”
宇文玄铮疾赶两步拦在她前面。
“八殿下,贤妃娘娘还在天音阁等着奴婢呢。”
“贤妃娘娘啊,”宇文玄铮挠挠头:“其实是我叫你出来的。”
苏锦翎瞪起眼睛。
“你别生气,”宇文玄铮急忙解释:“我是听说你病了,这段时间又被罚禁足……”
“你怎么又被禁足了?”
宇文玄铮不好意思的笑笑,犹豫片刻,恨道:“还不是因为玄朗那混蛋?”
苏锦翎眨眨眼:“莫非是……”
宇文玄铮愤愤点头:“那小子,竟然上父皇跟前告我黑状!”派'派后花'园;整'理
“就许你给人家下巴豆,还不让人家……”
“锦翎,你怎么向着他说话啊?”
“奴婢不是向着他,而是……”
“锦翎……”
一个小宫女气喘吁吁的跑来:“娘娘让我来找你,还好,在这碰上了。”
“去哪?”
“天音阁。”
苏锦翎回头瞧了宇文玄铮一眼。
他有些发懵,自言自语道:“我这话怎么这么准呢。”
再抬头,苏锦翎已经走远了。
“哎,你早点回来,我就在这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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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音阁,确切的讲是一座两层高的大亭子。
金顶红柱,富丽堂皇。四面通风,景色怡人。
此刻,宫灯高照,流华灿灿,铜台红烛,浮光盈盈。
身着华丽宫装,各色锦绣上勾勒金丝银线点缀碎晶米珠的妃嫔们按位次坐于厅内,轻声细语间,繁复发髻上朱钗摇曳,勾出一抹又一抹雾一般的华彩。
苏锦翎由小宫女引着向坐在二层前台的贤妃处走去。
一路上,只听得裙裾窸窣,环佩叮叮,竟盖过了戏台上的清音细唱。
贤妃见了她,拉了她的手仔细端详,回眸睇了宇文容昼一眼:“皇上,妾身把锦翎交给皇上,皇上怎的将她饿得这般瘦了?”
贤妃慈爱宽宥,平日说话亦端庄有礼,这种略带戏谑的口吻苏锦翎还是头回听到。不仅是苏锦翎,就连宇文容昼也大觉讶异,不禁轻笑出声。
贤妃也没再多话,嘱苏锦翎贴身站着,满亭子的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那出每年这个日子都要唱上一回的戏。
苏锦翎对着台上的五光十色看了片刻,便微微移目。
台下皆是皇子,各带家眷按位而坐。
最为壮观的自是东面的紫祥宫一众,几乎占了半面,花团锦簇金光流灿的都不知道把太子淹没到哪去了。
最冷清的是偏后一方的清宁王,只一人独坐,旁边立着个福禄寿喜还有一名打扮既不像宫女又不像姬妾的女子。
皇子十五岁时都要在宫女的引导下行成人礼,若是运气好,就会封个位分。不过大多都是行了礼便被抛到一旁。听说当年清宁王只点了一名伺候他多年的宫女,而且开牙建府后就将其接至府中,只是一直没有名分,该不是她吧?
那女子似是感到有人在看她,微侧了头。然而依她的身份若是随意张望尤其高台之上坐的都是贵人,无异于犯上。于是只略微侧了侧,便又转了回去。然而片刻后,她俯在清宁王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便见那背影闲淡的人猛的转过头来。
二楼这么多人,苏锦翎却觉得他单单看向自己,不偏不倚的看向自己。
距离遥远,看不清他神色如何,却好像在笑。只是微微一笑,便颠倒了满目的流光溢彩。
心中莫名一颤。
她急急垂了目光。
再望去时,那冰色之人又是一副闲散悠然的背影。
她暗自吐了口气,目光悄移,终看向南面人员众多却异常安静的一角。
一抹雪色正冷冷的嵌在那,一动不动。
191夜间遇袭
其实,早在苏锦翎放眼台下时就看到他了,却似回避什么一般飞快掉转了目光,然而,依旧是忍不住望过去。
依旧是冷锐的侧脸,棱角如刀削,亦如刀般划进心里,凉凉的痛。
方逸云陪坐一旁,另个坐在他旁边的金红宫装的女子应是王妃夏南珍了。他们的身后姬妾数人,装扮鲜丽而不妖艳,都静默着,仿佛一副静止的画,仿佛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然而却偏偏那般刺目。
其实她蛮可以移开目光,却似心有期许般定定的盯着那雪色,盯着那锦绣堆砌,只觉光辉耀眼,直逼得眼底漫上一层水雾,亦无法阻挡其璀璨。
是啊,没有了你,不是还有她们吗?所以,他始终没有看你一眼,对吗?
苏锦翎,你不过是……
“阿嚏……”贤妃忽然打了个喷嚏。
“夜深风凉,奴婢去帮娘娘取件袍子来吧?”
未及贤妃应允,就匆匆逃离了这片窒息。
风果然凉,只一下便吹透了她的碧纱轻衫。
她看着漫天横飞的条幡,咬住唇,紧紧闭上眼。
再睁开时,已是心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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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音阁距雪阳宫大约一炷香的路程,可是苏锦翎感觉自己走了好久,依然在原地打转。
她停下脚步。
只见此处皆是条幡飘摆,猎猎有声。其上各式神符随着条幡翻卷若隐若现,仿佛要脱离条幡飞跳出来。
苏锦翎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却只能疾步前行,可是无论她走多久,走多快,前方迎接她的,依然是不变的飘摆的条幡。
她有些困惑了。
前世,她曾听同学说过鬼打墙,就是一个人被困在一个地方,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当然,科学探索里曾经解释过这一现象,可也只是解释,没有解决。
她定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难道要坐等天亮?
对了,宇文玄铮说他会在路上等她,她亦的确是按原路返回,可是怎么不见他呢?
也是,时间隔了这么久,他怕是早就回长信宫了,况且方才听贤妃说禁足令并没有解除,想来今天又是偷跑出来,自是不能在外多加耽搁。
只是往常都有巡逻的侍卫,今天怎么都不见了?她就发现了,但凡不需要他们的时候,动不动就蹦出来吓你一跳,告诉你这不准走那不准去,而但凡需要他们的时候,偏偏一个都不见。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有窸窣声。
有人?
她惊喜回头。
依然只有条幡飘舞,偶尔露出两侧阴森森的古树。
或许是风吹动枝叶的声音吧?
她暗想,继续走了两步,可是那声音却近了些,而且愈发清晰,分明是脚步声。
回头。
条幡轻摆,空隙的深处是杳无尽头的黑。
她走,脚步声也走;她停,脚步声也停。
然而,却是愈发的近了。
心下恐慌,不禁顿住脚步,提高音量:“是谁?谁在那?”
风穿过树梢,呜咽;风卷过条幡,轻叹。
“是八殿下吗?别吓奴婢,快出来吧……”
回答她的是一片静寂,却好像有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在看不见的远处,向她移来。
她退了几步,猛然掉头就跑。
于是那脚步无比清晰的跟上来,越来越近……
不知绊倒了什么,重重跌倒在地。紧接着,一团重物压来,未及她反抗,手便被反绑在一起,嘴随即被塞进一团东西。
不是鬼!
是人,而且不只一个!
正欲看个清楚,眼睛亦被紧紧蒙上。随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兜头套下,顿时将她隔作一片孤寂。
身子随即一轻,竟是被人扛起飞速离开。
她拼命挣扎,怎奈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声。
他们是谁?要带她上哪去?
他们应该是在奔跑,可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颠簸。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密不透风的袋子渐渐变得闷热,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却拼命让自己清醒,不肯错过一个可能出现的逃跑的机会,虽然这样的机会很渺小。
身子陡的一沉,惊叫被堵在喉间,而后只听得几声清脆的金属撞击音。
有人低吼一声“走”,她便感到仿佛是坐云中飞车一般大起大落,上升时身如轻燕,转瞬便似要坠入无底深渊。
心口一紧,人就失了知觉。
迷蒙中,好像进了一个房间,有人把她轻轻放在一个很柔软的地方,随后门声轻响……
她已被除去外面的袋子,却依然被捆绑着,蒙着双眼。
她应该是倒在了床上,脸颊贴着柔软丝滑的布料,纹理中透出浓郁的馨香。
这味道似有几分熟悉。
她勉强坐起,摸索着想要寻个锋利的地方将绳子解开。
这是桌子,这是椅子,这是博古架……
仅凭摸索,她可以断定,这定是一处富贵之所。
这是……花瓶?!
灵机一动,身子猛的一撞。
花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的同时,她已发现自己的疏忽,然而却来不及犹豫,急忙蹲下身子摸索着拣一块锋利的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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