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笙听得发毛,郡主这是有意当着容与的面说的么?人家外甥女还没答应许给他就把人吓着了,这事还能成?
容与不动声色,只温吞应道,“殿下说得是。”
“我想起一桩事,上趟遇见宋明府家夫人,那夫人同我哭诉,家里小姐害了病,日日浑浑噩噩不知所以。”阳城郡主抚了抚髻上横插的金步摇,冲容与笑道,“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容与和蓝笙对视一眼,心下疑惑,因道,“殿下但说无妨。”
阳城郡主犹豫一下方道,“这话论起来叫人啼笑皆非的,那宋小姐害的是相思病,寒食那天踏青见着个郎君,回来之后茶饭不思,倒头就作了病。”她沉吟了下又道,“家里闹得摸不着头脑,再三再四问了,丫头方支支吾吾的说出来,竟说那日见着的人是北门镇军大将军,可不就是你么!”
饶是容与事事运筹帷幄,冷不防听了这个也把他唬住了,惶然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郡主讪讪一笑,“宋夫人是没法子了,女儿进了死胡同里,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们家自识不敢高攀,托我给你带话,宋明府知道无理,可为了女儿也只有厚着脸皮,求你积德行善救救他家闺女。宋家且等着你迎娶叶小姐,只要你点个头,宋小姐自愿给你做妾。我先同你通个气,回头还要和你母亲说的。”
这下子他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像是给飞来峰砸中了似的,一时转不过弯来。底下同来的郎将面面相觑,上将军这等高官厚禄,芳心暗许的长安贵女多了去了,自愿给他当妾的倒还是头一回碰上。
蓝笙见他目瞪口呆,不厚道的大乐起来,拱手道,“恭喜上将军了,艳福不浅啊!正室还未过门,偏房都已经有着落了。”
容与恼怒的瞪他,“你这是幸灾乐祸么?”转而对阳城郡主道,“这事不必问家母,容与立时就能给答复。劳烦殿下,再遇见宋明府与夫人时替容与转达歉意。若是有别的指派,容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至于纳妾一事……恕容与断乎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什么?无非家里多筷子,她又不要你抱着哄着,还能伺候你,给你生孩子,多好的事!”蓝笙只顾笑,冲蓟菩萨和伽曾挤眉弄眼。
阳城郡主颇合心意的点头,“这话我爱听,你懂得这些道理,日后诸事就好办了。”
蓝笙的笑容僵在脸上,忙改口道,“我是说容与,同我什么相干?我将来是要对我娘子一心一意的,绝不纳妾。”
容与转过脸来,眼里不耐到了极点,语气也失了往日的温文,冷冷一哼道,“你要钟情,我便是随意的人么?趁早给我闭嘴!”
阳城郡主不理会儿子谬论,唏嘘道,“那可怎么好,人家姑娘都要病死了。”再瞧容与,武将战场上看够了生死,似乎对这个毫无感觉了。她心里动了恻隐,他却仍旧漠然,挺拔的身姿昂然立着,嘴角的轮廓冷而硬。
世间男子多薄幸,便是温润得玉似的,终究也有一颗铁石样的心肠。阳城郡主低头叹息,“我是可怜透了她,宋姑娘心思这样重,可见是个用情至深的。你也别一口就回绝,好歹留个后话,当真一气儿断了她的念想,只怕离鬼门关不远了。”
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道,“殿下恕罪,容与无意纳妾,姻缘的事,岂是随意能够屈就的!”
阳城郡主无可奈何,若是单为了救人便要他娶人家,的确是委屈他。他和那些世面上游荡的贵公子不同,他没有随意表示同情的习惯。爱慕他的女子何其多,个个害相思,个个要死要活,那他的将军府大概是装不下的。
“也罢,看她的造化罢了。”阳城郡主心里惆怅,携了婢女往门牙上去。眼角瞥见容与率众恭送,无力的回了回手,便迈过门槛转出了左威卫府。
堂里人都有些懵,只暗叹这世道忒古怪,果然让女人在外头乱跑是极不好的。不过踏个青,瞧了一眼镇军大将军,便要把自己一辈子贻误了。
容与回身吩咐侍从拿睦州布兵图来,撩袖在紫檀百龄桌上铺好。正要谈公务,却见蓝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料着他满脑子的风花雪月又发作了,便忍性子叉腰看他,“能说正经事了么?”
蓝笙唔了声,摆手道,“且过会子,千岁来闹了我半天,先让我喘口气。”他压了压手,“诸位先坐,我吩咐人上茶。”拔着嗓子冲门口卒子道,“找我前儿得的碧螺春来,先头郡主用的苦茶都倒了,别混在一处弄错了。”
几个人听得古怪,也别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蓝笙嘿嘿笑道,“我是怕郡主絮叨个没完,说渴了喝口茶接着训我。索性上了苦茶,好叫她早些回府。”
这种事大概只有云麾将军干得出来吧,算计自己的母亲毫不含糊。几个人对视,一脸的难以置信。蓝笙不甚在意,他更关心沈大将军遭遇的稀奇事,咧着嘴道,“依我说,抽个时候过宋府瞧瞧去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歹见上一面,说些体己话,不定就把人从阎王殿拉回来了。”
蓟菩萨颇有些艳羡的味道,“长得俊就是好,有姑娘寻死觅活的要嫁。不像我那会子,这么张脸,我阿娘为我张罗婚事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去!”
大伙儿都把视线调到蓟菩萨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孔上,他名字叫菩萨,五官和菩萨可沾不上半点边。他的年纪是几人之中最大的,以往常年驻扎在玉门关,官升得不快,狠吃了些苦,以至于肉皮怎么都养不回来了,又黑又糙。加上又是天生的麻子,不笑的时候那张将军脸真是要人命的威严。无怪乎当年娶妻难,众人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别过脸去,深有感触啊深有感触。
伽曾咳嗽一声道,“大都督尚未娶亲,眼下就谈偏房的事未免过于急进了。家里老夫人固然不反对,少夫人怎么样呢?到底是原配,夫妻伤了情分日后不好处。”
容与不吱声,茫茫然望着窗外碧蓝的潇潇苍穹出神。大唐盛世,但凡有地位的男人,妻妾成群是再正常不过的,可他却不能。他做不到,应付知闲已经是敷衍,没有义务再去对另一个女人负责任。
第三十九章 多丽
说他狠心也罢,说他冷血也罢。若非相爱,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担负得起另一个人。许诺与子偕老,其实多可笑,没有感情支撑,明明是无望,偏要坚持,仿佛作得了自己的主似的。
他很多时候并不能算作好男人,对女人没有太多怜香惜玉,若他要盘算谁,管他是男是女,他可以使出一百种法子来叫他生不如死。怎么会有女人爱上他?他几乎要笑出来。她们大约是看上了他的皮囊,只一眼就爱到害相思病,疯了不成!
倘或他是个花花公子,定然乐得叫女人为他神魂颠倒。可惜他不是,他洁身自好,仿佛是在为某个人守贞。或者这种观念连女人们都不屑,他却是固执的。身体跟着心走,这年月像他这样应该是不多了。越清醒的人越冷酷,这是惯性。情感上的放任实在太奢侈,消费不起。
蓝笙手指点着桌面,咧嘴道,“老天没眼,这事叫贺兰敏之碰上才好,那厮九成长脸子到处显摆,宋小姐说不定也有救了。”
容与倒不操心宋小姐的死活,说起贺兰敏之才道,“前几日贺兰领着李量来府里了,你可听说了?”
蓝笙直起了脖子,“来做什么?”
容与吁了口气,“借着李量的名头来提亲,要娶暖儿。”
蓝笙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冲台拍凳的纵起来,咬着槽牙道,“好啊,真真有胆色!我还真不信这个邪了,瞧我不把他肠子掏出来喂狗!”
左右忙把他拉住了,请他稍安勿躁。容与吹着茶叶道,“要整治他有的是时候,你贸然去了连累自己,又何必!我同老夫人知会过,诸如此类的媒妁,往后也进不了沈家大门。这上头保得住了,暖儿深闺里的姑娘,他要见面也不易。”
蓝笙慢慢平静下来,忖了忖道,“那叶家的婚宴怎么办?”
容与道,“蔚兮因着建庙的事同贺兰结过怨,贺兰是个清高人,我料他必定不会去,所以暖儿当是无虞的。”
蓝笙跽坐着,一手撑在膝头思量,便是贺兰来了也不怕。他是打定主意要做护花使者的,只要不离开暖,贺兰天大的本事也没计奈何。反正论身份他们旗鼓相当,即使撕破脸皮,谁又保得住一定能占便宜!
容与看着蓝笙,心里说不出的什么滋味。他是认准了布暖了,刚才阳城郡主来,无外乎是为了外头传布的谣言。
想起这个来他也大觉不快,布暖的意思不甚明朗,如今竟弄得和蓝笙板上钉钉一般,这样下去把路走绝了,势必要影响她的婚配。是不是要将错就错把布暖许给蓝笙?他又不甘心了,除了蓝笙就没有别的出路么?虽然蓝笙人品家世没得说,可他总认为布暖是有福之人,日后会有更好的俊杰来配她。
他恹恹把话题转移到睦州囤兵上,时下睦州反案早就平息了,缺了战事,对一个武将来说就有点提不起精神。指挥部署了一圈,三下两下就把事办完了,开始议论河源的时局,议论河源的百济将领如何的忠心耿耿,良非川一战嬴得如何漂亮。
原本就是在休沐期间办公,气氛也不那么严谨,说说笑笑更像在闲聊。男人在一起,话题不一定非要围绕军务。越聊越开,越扯越远,间或比较比较谁家的马臀养得好,再夸夸谁家娇妻美妾懂温存,一时兴起大有酒桌上论英雄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