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的一席话弄得一头雾水,忙伸手拦住了他的脚步:“你……你这话什么意思?今日的你完全不似往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你这女人烦是不烦!”他不耐地推开我的手,我一个箭步上前,便将忻儿自他怀中抱了过来:“你若不说个清楚明白,我不会让你带忻儿走!”
他怒目直视着我,扑上来便要抢忻儿,我一个转身避到一边,却听得忻儿受了惊,已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你别躲了,别弄疼了孩子,”他皱了皱眉站定了脚步:“我说便是。”
“到底怎么了?”
他的面色蓦地分外纠结起来,我从没看过洒脱桀骜如他,却会做出这样让人看来揪心不已的表情,沉沉一叹道:“我……我亲手杀了我的亲娘……”我一时错愕,唯恐自己听岔,却见他面色越发难看,扶着额满面悲戚的模样,我这才开始相信起来。
我睡了一天一夜,竟不知宫中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回想起无邪当日将宫妃们带至紫宸殿,那时我便未见着宁若的身影。本以为是宁烈已将宁若带走,却不想竟出了这样的事。自从无邪知悉了兰芷身故之事后,他虽嘴上不说,我却能看得出来,他实是已将亲自下旨害死兰芷的宁若恨之入骨。一路北上,我看着他为着尽快抵京而不住奔忙,浴血奋战,我知道他有多渴望将这宫中曾害过兰芷之人铲除干净,心中虽踌躇着他的身世之密,却从未想过他会走到亲手弑母的悲惨之路上来。
原来那日慕颜让他清理宫禁,为了避免宁烈插手,他已先行暗中吩咐手下将宁若看管在朝仪宫中,一心想为兰芷复仇的他,待得诸般事毕,便想着折返回朝仪宫再慢慢折磨宁若,却不想宁烈已先于他一步赶到,正要将病中的宁若带走。他直呼要替兰芷报仇,自是不会退让,拔出剑来便要逼得宁烈退开,二人均下了狠手,相斗间各有负伤,他的袍子被宁烈一剑划破,正巧露出了肩头那个星形的胎记。
宁若一惊之下,这才认出了这阔别二十多年的亲子。她忙叫宁烈住手罢斗,谁知却被无邪钻了空子,趁着宁烈不备的瞬间一剑刺下,不偏不倚正正刺中了宁若。襄原亦是一心记挂着宁若,眼瞅着大局已定,他便直往朝仪宫赶去,二人多年不见,却不想再见却是永诀,而更令他悲愤的是与自己纠葛一世的女人最终竟是死在了自己儿子的手中。
“义父,不……爹他恨不得将我一剑捅死,可娘却将爹拦了下来,说她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临终前却能知晓自己的亲子尚在人世,还能再见一面已是十分满足……”无邪的眉间满是悔意和歉疚,我从不曾想如他这般倔强高傲的男人竟会落得这般下场,只见他眼眶已然泛起红潮,却被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股泪意强自抑了回去:“呵……这二十来年我只道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可谁想我的爹娘都尚在人世,亲爹更是近在咫尺,朝夕得见!我昔时还在嘲讽慕辰是来路不明的杂种,谁料自己的身世亦不比他光彩多少……或许这就是天意弄人,是我活该得到的报应罢!亲眼送走爱人,亲手杀死亲娘,纵是满腹悔恨又能如何?”
“所以你这一去不回,也是为了赎罪么?”我轻叹相问,他将游离的目光重新投在我脸上,苦笑一声道:“还会有别的理由么?爹再不愿见到我,我亦没脸再留在这里,离开对谁都是一种解脱……此番带走忻儿,也算是我能为二皇子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听他语声凄然,我心中亦是难受不已,一路而来与他虽不相和,却也承蒙他多番照顾,如今看他真的要走,竟有些怀念往日与他争论吵架的时光:“记不记得你当日还嫌恶忻儿的身份容不下他,谁知往后的日子却要跟他相依为命了……”
他听出我语中调侃,却也再无争辩之意,只是伸过手来将忻儿接了过去,挤出一个艰难的笑来道:“那不知小姐可还记得在下昔日在京中开的那家名为‘缘’的店面么?呵……我终究欠了兰芷一份情,这份缘法亦终究得还到她的儿子身上,一切命中遭际,都逃不过这个缘字,本以为毫无牵连的人,上天非要将你们绑在一起,你又有什么法子……”
看他伫立风中的苍凉模样,我忽得忆起了澜风跟我说的那段往事——二十多年前,亦是一个孤绝的男子怀抱婴孩,一朝离别,就此远遁南疆。二十多年后,无邪竟又踏上了他爹襄原的老路,只是心无挂碍,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悔恨和歉疚,而这一走,更是再也无回头之期。
“一路平安……”脑中似有千言万语,可我竟选不出一句恰当的话来与无邪作别,最终只是化作了简单的四个字,附带一个淡淡的笑。
他也不出声,亦是轻轻咧开嘴角一笑算是对我的致意,忻儿在他怀中恢复了安静,双臂勾住他的脖颈,二人倒像极了一对父子。我还想再看孩子一眼,他却已然决绝转身,袍摆犹自随风而舞,似是与这伤心地在做着最后的道别。
不想只是两日,我便已与那么多人阴阳相隔。生死无常,旦夕祸福,不外如是。
随着宁若宁熙接连殒命,宁烈想要保全宁家的愿望一朝落空,便也再不想过问任何事情了。慕颜唯恐他做出什么傻事,只得让襄原日夜不离地陪在他身边,多年兄弟复又相见,同为伤心之人,如今所能做的唯有借酒浇愁,慕颜看在眼中,却也是莫可奈何。
无邪一走,两名老将又是神伤不已,慕颜身边所能倚赖的唯有澜苍一人。所幸大局已定,那些认定慕颜造反,仍自拥护慕辰余党毕竟还是少数,澜苍铁腕镇压,加之慕颜恩威并重,大半也都还识时务,就算不得已却也不得不向慕颜臣服,京中局势也总算稍稍得以平息。
为了避免再起事端,慕颜将宫中资历已老的宫人尽皆放出了宫,却依了我的意思将敏儿留在了我身边。我从杂役房重新召回了小洛子,而故去长暨的徒弟小允子也经我所荐留在了宫中,我感念他昔日对我和琉璃的照拂,如今琉璃虽被我接到宫中由苏木和一众太医接手调养,可她身子每况愈下,身边也需要一个如小允子一般能干的人来当差。
我不愿再住在凤鸾宫,而慕颜亦是宁愿住在偏远一些的瑶光殿,也不愿在曾沾染血腥的紫宸殿中住下去。虽依着梦华规矩,帝后同宫而居有违法度,但慕颜执意将我的东西尽数搬去了瑶光殿。整顿宫禁,为登位准备的这几日,他均是在紫宸殿上与众臣议事,我亦挂心着琉璃忽好忽坏的身子,几日来亦都多在琉璃榻边照看,竟难得与慕颜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
我为了就近看顾琉璃,便安排她重回凤鸾宫里住着,眼见她拖着病体却仍自装作无恙,我心中便更是难过不已。我自觉欠她良多,是以她每日用药均是我亲手去熬再喂给她喝的,虽然累些,我却觉得只有如此才能勉强弥补自己对她的亏欠,也只有如此,我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看着琉璃用过药后安然睡去,我这才拖着沉重脚步往瑶光殿走,尚未走进院中,便远远听得一阵熟悉的箫声传来。我轻轻将门推开,只见慕颜正坐在石桌畔闭了眼犹自奏得入神,映着月色的他显得越发清瘦苍白,那一袭白衣如常,却蓦地勾起了我对他最初的记忆——月夜依旧,院落依旧,我与他依旧,可世昔流转,这偌大的皇宫终于轮到了他来主宰,而他逝去的父皇和母妃也终于在多年之后得偿所愿。
“回来了?”他似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箫声骤然停歇,睁开双眸望将过来,伸出手朝我轻轻一挥:“过来坐。”
我朝他淡然一笑,乖觉地行至他身边坐下,他转头细细看我,并不多言,只是爱怜似地抚过我眉间额角的碎发,蓦地轻叹一声低低开口:“那些事……已都按你的意思办妥了。”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朝他望去,他淡淡一勾唇角续道:“我已命人将慕辰和宁熙合葬一处,容玥的尸身也已找到,随着一同送往皇陵埋在羲禾身边……洛琬已带着苋瑶入了静溪寺,还有莫玟的尸身……”
“我知道了……”我骤然打断了他的话:“那些过往的人和事闻及不过又是一场伤心,我再不想听见了……”
话出嘴边,只见慕颜愣了一愣,眼中闪过了一丝我难以明辨的神色,尴尬一笑别过了脸。我顿觉自己太过莽撞,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思虑再三正要说声抱歉,却忽觉自己拧成团的双手被他轻轻捉住。他微一使劲便将我拉了起来,我有些惶急,唯恐他心中不悦,可抬眼看去却见他面色温温,闭口不言,只是牵着我朝殿内走去。
“这几日看你为琉璃奔忙,今日难得早归,便好生睡上一觉罢。”他将我领至榻前,抚了抚我的侧脸,正要转身离去,却被我捉住了手腕:“去哪儿?你、你别走……”
“我不走,就在外头坐一坐……”他回眸看我一眼,眉间却隐约泛着一抹淡淡的压抑。
瞥见他神色黯然,我胸中顿时有如窒息一般,急忙摇着他的手道:“对不起,方才是我太……你知道这些日子发生太多的事,我心中总觉堵得慌,却一处发泄的地方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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