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主帅,全军的主心骨,这个当口可莫说丧气话……”我忙伸手捂住他的口唇,朝他微微摇头。他眼帘低垂,唇角一撇,无奈露出一个苦笑来:“我也就在你面前说说,面对全军上下,孰重孰轻,孰可言孰不可言,我还是明白的。”
他眼眉间的那抹疲累和哀愁直看得人心疼不已,如今形势不利,他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平素面对的都是共事的将领,这些担忧又如何能够说得出口?坚强如他,亦有懈怠的时候,而他软弱和疲惫的一面,却从来只展现给我一个人看。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我伏在栏杆上朝远处望去,一片雨雾朦胧,却是什么都看不清:“愁绪再多,总也比不上这漫天烟雨,川上碧草。我知道你做得已够多够好,就算最终、最终……也不要这般苛求自己,尽人事听天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将眼光重新转向他,他眉头依旧皱着,见我朝他淡淡一笑,亦敛了满面愁容,回给我一个温柔的眼神,再不多说,只是伸过手臂将我的腰身环住。
虽已初夏,一场场的冷雨夹着凛风仍是令人瑟瑟发颤,他衣着单薄,却仍在这风雨中岿然,冰凉的双手加力,更是将兀自打着寒战的我拥得更紧。这般压力当前,他承受的已然够多,我帮不上他什么忙,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只言片语的抚慰。思及至此,那令人绝望的无力感仿佛再次蔓延了全身一般,让我再也无暇去想过往的那些无谓伤痛,一声深重叹息甫一出口,便即被凌霄阁外淋漓的风雨之声淹没殆尽。
慕颜的担心果非多余,两军僵持了已有半月,虽是骤雨初歇,可除却受潮的粮草外,余下的已再难供给城中百姓,更莫提驻扎的万人军队。为了不动摇军心,消息自然是自上而下封锁了的,可纸包不住火,先前恶劣的天气已是令众将士抱怨不已,一旦粮饷短缺之事扩散开来,敌人尚未进攻,我们已是自乱阵脚不战而败,又谈何直捣京畿?
“天气渐好,我前几日已然下令开始攻城,只是宇文朔那小子仗着湖州素来富庶,又借其地利之便,居高临下只是固守,再不出城相攻。我看他畏惧我军攻势猛烈,又恐那日水战惨败再次上演,是打定主意要与我军将这消耗战打到底了。我们虽将粮饷短缺之事严密封锁,可终归是瞒不了多久,为着战事考虑,不如下令暂且将粮草优先送往军队之中,为了突围取胜,想必百姓亦会理解这权宜之计……”襄原负手立在殿中,眉头紧锁,深叹几许,半晌方沉沉开口。
他话音未毕,慕颜已是抬手示意他噤声,摇了摇头道:“不可。我军自诩正义之师,沿途百姓这才对我们信任有加,旗帜一旦竖起,便断不能因小失大,毁了这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民心。”
“可粮草一绝,这仗是决计打不下去的,不用那宇文朔出手,我们自己已是自寻死路。”澜苍默然良久,终是上前一步开口相劝。众将左右顾盼,不乏低声附和,我立在大殿一侧,朝堂上的慕颜望将过去,他的脸色淡漠之下氤氲着焦虑,双唇紧抿成线,想必亦是挣扎不已,心中兀自权衡此间利弊,却又难以将一个“好”字说出口来。
“不还能撑上几日么?”无邪之声犹如闷雷一般,瞬间让殿上嘈杂静了下来:“我就不信我们集结全军兵力,还攻不下一个小小湖州!”
襄原瞪了无邪一眼,冷哼一声道:“小子狂妄,如此不加思量,可是要让全体将士陪你去死么?”
“义父可当真将孩儿瞧得低了,”无邪蓦地抬眼,逼视着襄原双目,冷笑续道:“居高临下又怎样,难道便意味着固若金汤,毫无弱点可循?既然对方要与我们打消耗战,那我们亦可以去消耗掉他们的粮草军备。我早已派出探子潜入湖州城中查探,他们将粮草尽数置于城北之外的高地,只要一把火,便让宇文朔他们再没了道理固守不出,我们也再不用如此被动地坐以待毙。”
堂下又是一阵议论纷纷,襄原面色几变,语塞良久,终是将目光转向慕颜。慕颜沉吟半晌,抬起眼来看向无邪,似有嘉许之意,正要出言之时,我忙上前打断了他:“不忙作决。无邪将军勇气可嘉,但小女子窃以为,敌方粮草着实该耗,却也不是这么个耗法。”
众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我身上,无邪那惯常的冷眼再次狠狠刺向了我,直看得我通体分外难受。他邪魅笑着行至我身前,语声飘忽,却透露着一股浓浓的不忿:“君倾小姐又有良策了?无邪倒要请教一二。”
他的锋芒太过逼人,我忙一个侧身退到一边,避开了他不怀好意的眼神,朝慕颜道:“与其烧毁敌方粮草,倒不如取之救我之急,为我所用。”
“如何取之?”襄原已开口接话:“那里必有重兵把守,想要夺取比之攻城而言更是难上加难。”
我笑笑摆手道:“不然。攻城要的是一座城池,于如今疲敝的我军而言自是困难万分,可只突破一道城门,取了粮草便退,可容易得多了。不知王爷可晓得声东击西?”
“我想君倾之意是先集中兵力攻击除了城北的其他城门,宇文朔自会将注意力放在战事之上,而待得我们将敌方兵力集中在别处,城北粮仓便有了我们的可乘之机,只需遣些身手迅捷的将士前去夺取,便可事半功倍,将损伤降到最低。”未及襄原相应,慕颜已是接过了话头,朝我温温一笑:“如此一来,既能缓解我军粮草之危,又能混乱对方军心,可谓一石二鸟,不妨一试。”
“一切便如慕颜所说,”我朝襄原点点头,复又转向一旁面色极是难看的无邪:“无邪将军身手矫健,一身是胆,交由将军来做是再适合也没有的了。”
“那便如此决定。上次火攻之策亦可沿用于此,待得别处战事一起,无邪将军便趁乱于粮仓附近射出火箭,如此也可分散守军注意力,利于我方夺取。”慕颜略一思索,当即站起身来,几番指点吩咐,众将一齐垂首相应。
我不欲再作焦点,早已趁着慕颜下令之时从众人之中抽身而出,远远地站在大殿一角,藏在了阴影之中。虽不想再让人注意,可目光仍不自主地向殿上投射,在慕颜身上来回游移,却不料他的注意力业已从那些将领身上转移开来,自人缝中穿过,似是在找寻着什么,最终目光定格下来,直直凝视着角落的我。
“颜儿既是让无邪前去夺取粮草,那这攻城之事便交予我和澜苍来做,拨出三分之二的军力分出四路,三路分别进攻湖州东、西、南三门,余下一路便跟着无邪,你看可好?”襄原上前一步,拱手请示慕颜,可慕颜却仿似没有听见一般,眼神只是看着角落中的我,襄原正欲开口再唤,却听得无邪一声极为突兀的清嗓,他这才回过神来。
“呃?”他面色有着掩饰不住的尴尬,淡淡地自嘲一笑,朝襄原道:“舅舅之方自是好的。”
“我看是君倾小姐之方才是真真的好罢?”无邪冷笑着,转过头斜斜睨了我一眼,慕颜素来淡泊,倒也不以为意,襄原却面露不满,上前便是一顿暴喝:“胡说些什么?岂能对二皇子和君倾小姐不敬?”
无邪哼了一声,垂首不再接话。我知他定是恼我当众否定了他的计策,以他之性若是不逞口舌之利以解心头之恨是决计不会快活的,这个当口也无需与他计较许多。我远远递了个眼色给慕颜,示意他莫要计较,他面色仍是温温,不似着急上火的模样,朝襄原摆摆手道:“无妨……若无他事,今日之议便暂且到这儿。”
众将躬身行礼相携离去,无邪仍是一脸的不快,脚下步履如飞,似是想要急急离开,却被襄原狠狠拽住。我目送这父子俩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心下一阵嗟叹,正欲跟随他们离去,却觉臂上一紧,已是被慕颜拉住。眼前光亮一下变暗,尚未反应过来,他已是将我顺势拉入他的怀中,隐匿在角落的一片阴影里。
“你知道么,当澜苍跟我说那日火攻之法是你提出来的时候,我有多么震惊……”他呼气阵阵,拂过我侧脸的发丝,直让我通体都开始发起痒来:“我本还有些不敢相信,以前虽知你冰雪聪明,却对你于计谋一道并无多少信心,可今日亲眼一见,我才知道……”
他故意扼住了话头不再继续,惹得我好奇发作,忙睁大眼瞧他,歪头相问:“知道什么?”
他轻轻勾了勾唇角,微笑如屋外阳光般和煦,趁我不备,在我唇上轻啄一下,一改往日的清淡模样,嬉笑一声道:“知道我的君倾当真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奇女子。”
“如你这般的翩然君子怎也学得这般油嘴滑舌了?”我嗔了一声,掩口轻笑,抬眼瞧他续道:“就这样而已么?”
“知道我过往太也浅薄无识,未将你看得更加明白,了解得更加透彻。”
“还有呢?”我不依不饶追问,一双明眸直与他温润的眼光相映,他蓦地敛了嬉闹,分外认真地看着我良久,双唇移到我的耳边,用轻如蚊蝇的气声续道:“知道上天当真待我慕颜不薄,能够认识你,爱上你,何其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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