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慕辰的女儿,连同样喜食甜品的特质都一模一样,容玥蹙了蹙眉,并未理会羲禾的言语,只是敷衍她道:“再吃最后一口,就一口……”
羲禾不情愿地胡乱扑腾着小手,嘴里乱叫着我听不懂的字句,容玥眼帘低垂,面对着这自小与她不甚亲厚的女儿在这离别的当口仍是如此不听话显是神伤不已。
敏儿在一旁附和着劝道:“公主,喝下这口粥便有甜甜的糖吃……”
羲禾用耳朵辨识着敏儿的方向,喃喃道:“真的?”
敏儿似要落下泪来,却强自忍住,点点头道:“以后你便跟着姨姨去她那里住,姨姨那里有很多很多糖,有很多很多点心……”
我笑着伸出手来轻抚她的小脸:“敏儿说得不错,羲禾且听娘的话,把这粥喝完了,姨姨便领你去姨姨那里住,每天都能吃好吃的东西,好不好?”
羲禾年幼无知,一些些小事儿都能让她喜笑颜开,她欢快地拍着掌道:“好、好……”她虽开心地无以名状,可这模样却让容玥越发难堪而神伤。她搁下碗筷,一把将羲禾塞到敏儿怀中,背过身去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又起身行至柜子前,摸索了半晌,寻出了一件粉红色的小肚兜来。
“我得了空给羲禾做的,昨儿才做好,尚未给她穿过。你便也一并给羲禾拿去罢,算是我这做母亲的最后给她的礼物……”她言语悲戚,腔调却不改倔强。我点点头,示意琉璃替我收着,眼睛瞟向羲禾,她仍是一派天真模样,仿佛与母亲的离别并无什么可惧和不舍。
容玥行至羲禾面前,抚着她的头顶低声道:“去了凤鸾宫,可要听话才是……娘很快便接你回来。”
羲禾无谓地随口应了一声,伏在敏儿的怀中,似是有些瞌睡了。得不到羲禾积极的回应,容玥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呜咽一声,哭着朝门外奔去,敏儿一脸担忧地望着我,我当即从她手中接过羲禾,她急忙也提起裙裾追了出去。
“走罢……”我示意琉璃拎起羲禾的一包细软,我抱着羲禾,将她的头靠在我肩上,尚未步出棠梨宫,便见远远奔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水月。
她抚着胸口在我面前站定,顾不得身边仍有琉璃和羲禾,一改往日的沉静淡定,惊惶开腔道:“娘娘,大事不好,兰嫔她、她要生了!”
“不可能!”我打断她的话:“孩子尚未足月,怎会这时候就要生了?”
水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但兰嫔她确确实实是要临盆了!那边已然一团乱,听说兰嫔难产,已痛了两个时辰了……娘娘快去瞧瞧罢!”
羲禾半睁着朦胧的眼睛,侧耳听着我和水月的对话,我唯恐再吵着她,而兰芷那里也确是不得不去瞧瞧。
我将羲禾一把塞给了水月:“你与琉璃先回去将公主安顿好了,我现下便赶去兰芷那里。”
原本一贯静默的兰芷的宫中如今充斥着她忽高忽低的呻吟和尖叫,在医学落后的古代,又哪里来的麻醉,哪里来的剖腹产手术可以做?分娩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大出血,搞不好女人的命便就此搭了进去,这些进进出出的端着热水和染血布子的宫婢们个个表情严肃,唯恐自己走了神,手底下做错了什么事情而惹来责罚,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我这个娘娘的存在。
我环视了一周,并未看到宁太后,也未看见慕辰。这两个原应关心子嗣的人去了哪儿?我急急抓住一个婢子问道:“里面情况怎么样?”
这婢子眼见是我,急忙施了一礼道:“奴婢给颐妃娘娘请安……兰嫔娘娘还在阵痛,怕是还得要等上些时候……”
“皇上呢?太后娘娘呢?”
她一脸茫然道:“奴婢不知道……”
见她的模样确实是不知晓,我只得放了她,可一连问了几个婢子,却都不知晓慕辰和太后到底在哪儿,我倒真是纳闷了。在大殿里环视一圈,我一个脸熟的婢子都未见着,连春雨和秋霜此时也不知去向。
我一面疑惑慕辰和太后的去向,一面又担心兰芷的安危,只听内室里兰芷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我的心也如水桶一般七上八下而不得安宁。我来到内室门前,却被一只手拦下:“产房血光多有不吉,娘娘千金之躯还是离远些的好。”
我抬眼一瞧,原是个年老的嬷嬷,她黑着脸,伸出壮实的右臂拦住我不让我入内,无论我是软磨还是硬泡,她倒岿然不动,伸直的手臂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你!”我着实有些着恼:“本宫要进去,你个奴才还敢拦着?”
那老嬷嬷不发一言,仍是将我拦在门外,我举手正欲将那嬷嬷推开,忽听得背后传来一女声道:“娘娘住手!这是太后的乳母,娘娘切莫怠慢了去。”
我堪堪住了手,转过身去瞧,竟是春雨和秋霜,方才出声的秋霜行至我身前,指着那嬷嬷道:“这是李嬷嬷,她不仅是太后的乳母,当年也是她替太后接生的皇上,地位不同于我们这些奴才,娘娘可莫要轻慢了她。”
慕辰是她接生的?我心下一声冷笑,慕辰并非太后亲子,这李嬷嬷接生的孩子断不会是他。无邪并未告知我宁太后的亲子究竟何在,到底是生下来便已夭折还是是个女儿,无法与襄沂抗衡而秘密送出了宫,可眼前情状,这春雨和秋霜显是肯定这李嬷嬷是当年接生慕辰的人无疑,那作为太后乳母和当年为其接生之人,这李嬷嬷定然也知晓当年往事了。这般清楚宁太后之事的人必然是她的心腹,太后派这么一个心腹到兰芷这儿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房内兰芷的叫声由先前的尖叫渐渐变得失去了力气,有一声没一声地喘息呻吟,我退到一边,默默陷入沉思,春雨立在了我身边,似是监视着我,不让我随意走动,而秋霜则被李嬷嬷放进了内室,过了好久方才出来。
“是时候了。”秋霜淡淡朝李嬷嬷道,李嬷嬷点了点头,伸手招来了几名端着热水和帕子的丫头,一众人推开内室的门急急而入,秋霜则立在门外,反手将门拉上。
透过方才拉开门的那一瞬,我隐约看见兰芷如一只待宰的鱼躺在砧板上一般瘫在榻上,双手系着白布高高吊起,嘴中塞着一大坨白布,五官纠结在一起,早不复昔日的秀美淡然,满脸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头歪歪斜斜地耷拉在榻边。
这是在给产妇接生还是虐待?她们……究竟要对她做什么?
☆、第七十一章 生产(二)
我直扑上去大声擂着门板:“让本宫进去瞧瞧!”
谁料秋霜右手忽得伸出,一把便抓住了我的手腕,狠狠地将我甩开,面上却仍一副淡然的神色:“娘娘不懂生产,不如先去前厅稍事歇息,一有消息奴婢会即刻通知娘娘。”
我怒目直视着她,侧耳细听门内的动静。只听李嬷嬷低声朝那些丫头们吩咐着什么,不消一会儿,原本已消耗大半体力,只剩低声呜咽的兰芷却发出了一声我从未听到过的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吓得我连连倒退,呆立在原地。
“这……”我颤抖着指向门里,转头紧盯着秋霜:“生个孩子而已,怎会叫得如此惨烈?你们是替她接生还是杀人?为何不请太医来?”
秋霜礼节性地垂首并不答话,倒是春雨上前恭谨答道:“兰主子身子本就娇弱,况且又是头胎,痛一些也是正常。之前容嫔生羲禾公主之时也生了一天一夜,兰主子这次也不知要有多久。宫中主子娘娘们生产,向来只有稳婆在侧,太医也是要避嫌的。娘娘且放下心来先行回宫歇息,李嬷嬷经验丰富,万不会出什么差池。”
我听罢她的话,只是应付性地点点头,脚下并未挪动半分。春雨见支不走我,便只得站在我身边,眼神丝毫不敢从我身上移开。秋霜半个身子挡在门板前,一副神鬼莫进的模样,脸上本就冷漠的神色也变得越发寒凉。
门板那边凄厉的呻吟声忽高忽低不绝于耳,让人听起来只觉万分揪心。兰芷她一腔痴心全在无邪身上,可如今却要为着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承受这般痛苦替他诞下孩子,无邪他如今在做什么?他可知这个为了她连命都不要的女子如今的这般情状,如他那样邪佞冷冰之人,又可会心痛,可会怜惜?
正自沉思之际,只见门自内而外拉开,步出门外的并不是李嬷嬷,而是几个手中端着铜盆的丫头。我瞟了一眼,不禁心下大惊——那铜盆中的水已然全部染红,帕子湿漉漉地搭在盆沿上,也是一片鲜艳。丫头们端着盆子的手都是微微发颤,显是被这惨烈的生产吓着了,个个嘴唇发紫,面色也被血水映得煞白。
秋霜一把拽住行在最后的那名婢子,故意压低了声音问道:“里面情况如何?”
那婢子身上一惊,手一抖,差点把一盆血水洒到了地上,哆嗦着双唇断续答道:“快、快了……”言罢抬起眼来与秋霜对视,秋霜眼中一亮,原本淡漠的面色露出一丝诡异奇特的笑,朝春雨使了个眼色道:“我这便去向太后禀报,你在这里看着。”
春雨似是了然地点了点头,替下了她的位置重新将门堵得死死。秋霜从我身边匆匆走过,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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