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果然机灵,见问立刻跪下道:“娘娘既抬举我,一根金钗换了我,以后我整个人都是娘娘的了,哪里敢有自己的名姓?娘娘那么好学问,奴婢斗胆,求娘娘给赐个名儿吧。”
娜木钟奇道:“你听谁说我学问好?你又知道什么学问不学问的?”
小丫头抿嘴儿笑道:“娘娘的学问,连大汗都说好,要不怎么四宫里大丫环的名字都是娘娘给取的呢?我们小丫头子当然不懂什么学问不学问的,可是四位姐姐的名儿好听,我们总也是长耳朵的,平日里就议论着,怎么能让娘娘也给赐个名儿才叫造化呢。”
娜木钟大喜,赞道:“好个灵巧丫环。既这么说,我不答应都不行了。给你取个什么名儿呢?你是我拿一根钗子换的,要不,就叫做钗儿吧。”
小丫头磕头谢道:“谢娘娘赐名,钗儿在这里给娘娘磕头了。”又特地向巴特玛磕头辞别旧主,便径自向太医院去了。
娜木钟抚掌大笑,心里十分得意。原来,她在宫中处处拔尖儿,唯学问一项上,自知差之庄妃甚远,因此才越要卖弄,吟诗做赋那是不行,可是给丫环取个香艳不俗的名字倒也还在行,当初皇太极买进四个大丫环分赐四宫,她拗着抢着要先给取了名才分,就是要给庄妃使点颜色。按理各宫丫环该各宫娘娘自己命名,但是娜木钟说,中原大户人家的丫环都是统一取名才显得气派,且多与四季富贵有关,如春兰夏荷秋菊冬梅之类,咱们偏偏跟他们反着来,把四季放在后面,也找上四种植物入名,而且是药用植物,比他们值多着呢,没那么虚飘。这样子,就算是把汉人比下去了。
给小丫环取名本来是玩艺儿,可是这提法却深得皇太极的心思,于是欣然允诺。巴特玛自然只有说好的理儿,庄妃于这些事上向不计较,哲哲虽然不满,却不愿为取名小事伤了和气,损了自己贤良安静的美名儿,且皇太极已经允了,她也只得默认。因此这四宫丫环的取名大事上可算娜木钟在宫中争宠暗战中的一个小小胜利,最引以为自豪的。如今小丫头投其所好,怎不叫她顺心快意呢。
片刻钗子取了来,盛在红漆描金檀香盒子里,足金打制,约二两轻重,顶端一颗大东珠,耀眼生花。
巴特玛喜不自胜,紧紧抓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不够,又指着那颗东珠说:“金价还有限,单只这颗珠子,已经好换了去我整个衍庆宫里的丫头了。”
娜木钟不在意地说:“一根钗子值什么?我重的是我们姐妹的情意。只要你我一心,还怕这天下有什么罕物儿是我们想到得不到的?”
正说着,钗儿已经打探消息回来了,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回道:“两位主子,不得了,我听太医说,要把那个绮蕾送到睿亲王府里去呢。”
娜木钟一愣:“睿亲王府?这关睿亲王什么事?”
“谁知道呢?只听小药童说,刚才主子头前走,睿亲王后头就脚跟脚地来了,拿了一些人参,又说了会儿话,就进宫求见大汗来了,再接着,大汗就传下话来,说让太医和绮蕾一起搬进睿亲王府去住。”
巴特玛的脸腾地红了,向娜木钟埋怨道:“这不明摆着吗,准是睿亲王爷猜到我们的心思,跟大汗说要把绮蕾藏到他家里去才安全。这下子,大汗一定要怪罪我了。”
娜木钟也恨恨地骂道:“多尔衮这该死的犊子,马槽里伸出个驴头来,真是多管闲事。”又呵斥巴特玛:“慌什么?谁要治你的罪了怎么的?要是大汗真怀疑你,这会儿还有你四平八稳坐着的,还不早派人砍了你的头去了?记着,如果有人问起你今天早晨的事来,打死也不要承认,就推说一切不知道,许是哪个小丫头乱动乱拿,贪玩多放了几把药进去吧。逼得紧了,还怕抓不着人顶缸吗?”说着威严地向四下眼光一扫,吓得一干小丫头一齐跪下身来,不知道哪一个倒霉的会被主子看中抓了来做顶缸的。
巴特玛略略镇定,却仍然两手抚着胸口叹道:“早知道这样,不如不要多事的好。”一边说着,手上却只是抓着那支新得的凤头钗儿不放。
流言像风一样迅速地传遍后宫,连每一株草每一道墙都在重复:绮蕾被多尔衮接进睿亲王府去了!
娜木钟听到了,巴特玛听到了,哲哲和大玉儿也听到了。
同往常一样,永福宫的丫环们照例被摒于门外,不见传唤不得进来。大玉儿亲自用缎泥提梁大彬如意小壶斟了杯茶奉给姑姑,轻声道:“姑姑尝尝,这是新下的安溪铁观音秋茶,味道最清爽的。”待哲哲慢慢地饮了,才款款地问:“姑姑又是为了绮蕾的事在犯愁吧?”
“就是呀,我听说多尔衮把她给接家去了。”哲哲百思不得其解:“这里面关着多尔衮什么事?他干嘛要将绮蕾接了去?难道他家里藏着什么华佗扁鹊?一旦救不活,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这也没什么好想不通的。”大玉儿慢条斯理地分析着,“不是说十四爷进宫前衍庆宫那位刚去过太医院吗?我想,八成是那位主儿做了些什么手脚被十四爷发现了,向大汗暗示了几句。大汗担心绮蕾留在后宫不安全,又分不出身来照顾,所以才要把她保护在睿亲王府里,让人没机会下手。”
哲哲恍然大悟:“是为了邀功啊。”又咬着牙说,“也不怕救不活绮蕾,邀功不成,反被大汗怪罪。”
大玉儿没有接口,她的心里也是很不舒坦的,却不是为了皇太极,倒是为了多尔衮。自从她和多尔衮都一天天长大,他们的接触就少起来,到了现在,已经很难得见上一面了。可是那个绮蕾却可以大摇大摆地住进他的家里去,同他日夕相见。这多少让她有点酸溜溜的醋意。
停了一下,哲哲又道:“以后要想知道那个绮蕾的消息倒难了,多尔衮这倔驴子是不会吐半个字儿的。”
大玉儿仿佛看到一线光明,立刻怂恿:“那倒也未必,多尔衮对姑姑是忠心的,你召他来问话,他未必敢瞒着。”
哲哲犹豫:“可是我用什么理由召他进宫呢?”
大玉儿轻松地笑道:“这有何难?姑姑是后宫之首,后宫里有人被接出去了,姑姑还不该多叮嘱几句吗?也是替大汗分忧的意思。”
哲哲笑了:“玉儿,还是你心眼儿活。”便立刻发下令去召多尔衮晋见。
少时多尔衮传到,哲哲在炕桌后端坐着不动,大玉儿却亲自迎出门去接着。自从永福宫落定,多尔衮这还是第一次进来,初时见到院中荼蘼架牡丹丛已经颇觉触动,待到进了正房,看到一堂摆设,更觉惊心。只见壁上图画条幅无数,淡墨山水,浓情词句,皆是中原笔墨,案上端砚湖笔,宣纸徽墨,一应俱全,然而映入眼中,却无半分书卷味,倒是隐隐透着一股子兵气,惟有炕桌后一座剔红楼阁人物座屏还有几分闺阁气,却又被南炕上供着的萨满神座香炉香案给冲得淡了。再看大玉儿本人,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拗着自己学习弯弓射箭,骑马猎鹿的小姑娘,而是举止淡定,眉梢眼角全是文章的一位庄妃娘娘了。
在多尔衮心中,自打识人事儿起,便已认定大玉儿是他的人,不过是暂时寄养在皇太极处的,只等他日报了仇,就可以“兄终弟及”,不仅夺他汗位,而且娶他遗孀了。皇太极是一心想入主中原的,可是自己不会给他机会等到那一天的,因为自己要做皇帝。到那时候,就封这个文武双全精通汉文化的大玉儿做皇后,她比她的姑姑哲哲公主有头脑多了,也比自己家里那位睿亲王妃像样儿,只可惜还要等些日子才能遂这心愿,而不能立时三刻就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狠狠地揉搓亲吻。
想着,多尔衮一时再忍不住,跨门槛儿的一刹,趁人不备抓住大玉儿的手狠狠一捏。大玉儿一惊,急急缩回手,脸上却半点不露,只扬声说:“姑姑,王爷来了。”来至哲哲身旁,向奶妈手中抱过女儿来逗弄。
多尔衮上前见了礼,哲哲抬起眼,带搭不理地问了好,又思忖半晌,这才慢吞吞地开口:“我听说你把绮蕾接家去了,那可真是有劳操心了,她是大汗看中的人,虽然还没正式进宫,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早晚的事儿,你既揽了这趟差事,可得小心照应着。”
多尔衮听这几句话说得不体面,便不答言,只是躬身又行了一个礼,却解下腰间系的一枚玲珑玉佩来,笑嘻嘻地向大玉儿道:“今儿来得急,没给格格预备见面礼,这件小玩意儿给格格摔着玩儿吧。”
大玉儿与多尔衮一同长大,向来知道多尔衮所带之玉佩是为回疆和阗美玉所制,雕龙镂凤,精致温润,而且冬暖夏凉,乃是一件宝物。见他竟然如此轻描淡写便将宝玉送了女儿,自是待自己情深意重之故,愈发感慨,便抬起女儿小手做拱手状道:“淑慧谢谢叔叔,淑慧给叔叔磕头了。”
多尔衮道:“好个粉妆玉琢的淑慧格格,让叔叔抱抱。”径走过来,便当着大妃的面儿,趁抱接孩子之际在襁褓底下向大玉儿胸前一阵揉捏。大玉儿心里一颤,早撒开手来,转身走开。
哲哲一丝也不察觉,犹装腔作势地道:“我们在这宫里,高墙深院,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十四弟不同,人高马大,眼目众多,我们想不到的,十四弟要帮我们想着才是。”多尔衮嘿嘿笑着,仍然不置可否,却在袖子底下向大玉儿做个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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