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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 (西岭雪)


陆连科扳了她脸,逼近了冷笑道:“你好快的嘴,好利的舌头,一句话就送了麟趾宫多少人命。我若救了你的命,只怕连我也被你害死!”说罢,一手抓住朵儿头发不使她的头脸转动,另一手便将个刀子伸进口里,只一绞,已经将个舌头斩下半截。
朵儿连哼一声也不及,便晕死过去。众人虽看见,也都恨朵儿供出“吃对食儿”一说牵连甚大,暗暗称快。
次日午后,两宫仆从被校卫们按在西华门外贝勒们闲了射鹄的空场上,以绳索一一勒死。朵儿口角流血,半死不活地被拉出来,可怜至死不曾再说过一个字。旁的人也都没发现异状。
那十几条冤魂的哭声在盛京皇宫的上方盘旋了几十个夜晚,凄厉惨切,令人不忍卒闻,最终还是众太监们凑在一起,捐了些钱请道士来打了个醮场,才算将纷扰平歇了。
惟一得了特赦令的人是素玛。
她是海兰珠打小儿陪伴的人,是她的心腹,就算全天下的人对不起海兰珠,素玛也不会做一半点背叛格格的事的。故而直到行刑之前,皇太极忽然想起了她,怕海兰珠清醒了会找她,特意传旨到值房命放了素玛。
但是素玛自己却不能释然,自事发便一直以泪洗命,自责不已,又在值房里胡思乱想地过了一夜,次日见一同关押的人顷刻间全成了孤魂野鬼,独独自己还活着,反倒不相信起来,疑神疑鬼,幻视幻听的,总以为自己已是一个死人,还说看到了小阿哥,还听到小阿哥说话呢。
皇太极怕她的胡言乱语惹得宸妃伤心,只好让人将她带去绮蕾的禅房,暂与神座为伴。
从此之后,大清皇宫的御花园里,除了一个冷心冷面的妃子外,又多了一个疯疯颠颠的丫环。

第18节 福临和八阿哥是同命
  鹄场的凄厉哭声传进后宫,惊醒了多少不眠的皇族。
他们是大清王朝最尊贵的人物,高居在万民之上,位于权力的顶层,却饱受着生离死别的折磨苦痛,无能为力。
皇太极可以轻轻一句话便断送两宫十数条人命,也可以任性发动一场战争荼毒苍生,但是,他却没有能力决定自己儿子的生死,不能留住这世上他最珍惜最宝贵的亲生骨肉。
他抱紧海兰珠,他的儿子的母亲,然而两个伤心的人抱在一起,却并不能将痛苦分担。海兰珠自从儿子死后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的面容憔悴,神情惨淡,是一朵抽干了水份将要枯萎的花。儿子突然的惨死,在瞬间耗尽了她的心智,她曾用尽所有的意志来拒绝相信这一惨事,然而终究回天无力,那一切如此残忍而仓猝地发生了,不容她回避。当儿子在凄厉的挣扎后,抽搐着在她的怀中闭上眼睛,吐出最后一丝微息,母亲的生命力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从此后,世上的姹紫嫣红都再不与她相关,她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看不见所有的色彩。
她的心裂成了碎片,而每一片上记录的,仍然是儿子凄惨的哭声。
皇太极的心也碎了,他握着爱妃的手,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个绝望的母亲。身为天子,他不明白,为什么越是心爱的越挽留不住,一次又一次,他看着自己的骨肉支离破碎而无能为力。
这一刻,怀中拥着的这个柔弱而绝望的女子,这失去了至亲骨肉的母亲,究竟是海兰珠还是绮蕾?皇太极觉得恍惚,是不是自己每一次动了真情,就会失去一份至爱?是不是自己只合生在沙场,而无福享受温情?是不是自己的罪孽深重,必要用儿子的血来清洗?
夜寒刺骨,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大清国第一任天子和他至爱的妃子身上,却是缟素如冰,没有丝毫人中龙凤的辉煌炫丽,倒仿佛一对亡命鸳鸯般凄艳哀绝。
与此同时,在咫尺之隔对面而居的永福宫里,却极具戏剧性地上演着人生另一幕大戏——庄妃要生了。
庄妃的胎动是从午时就开始了的,从鹄场上第一条被勒死的灵魂升天时就开始的,并且一开始就来势汹汹,疼痛难忍。忍冬慌慌张张地招了产婆来,见这样子,也是大惊,忙叫:“还不赶紧铺炕?”
原来,照满人规矩,产妇临盆时,炕上要铺一层厚草,称之“落草”。待孩子生下后四天,这草才拿去埋掉,取个吉利平安。
一时丫环们抱进晒好的草来,便请娘娘下炕。大玉儿哪里有力气挪动,直将身子挣得挺直,绷得脸色惨白,双眼突出。吓得忍冬又是哭又是劝,伙着三四个丫头才将娘娘扶住了,产婆铺过了草,重复让庄妃躺稳,便将手在她腹上轻轻揉按,紧着问:“娘娘觉得这会儿怎样?要喊便喊,不必忍着。”
庄妃瞪着两眼,满头是汗,想说又说不出来的,孩子在肚子里踢打着她,不知道是太想出来还是不想出来。仿佛有两种力量同时存在于她的身体里,将孩子向两个方向拉扯。瞪了半晌,方扯着嗓子喊出一句:“皇上救我!”然后便一声递一声地喊起来,停也停不下。她嘶叫着,呻吟着,翻滚着,挣扎着,从不信太医的她显露出从未有过的软弱,哀叫:“太医,救我!”停一下,又喊:“皇上,救我!”
皇上是九五之尊,他的力量可以惊天地泣鬼神,但是此刻他正为了另一个儿子的死伤心莫名,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生死徘徊的庄妃和她未出世的胎儿?太医们汗如雨下,手足失措。庄妃并非头胎,平时体力又壮,原不该如此受罪。然而按日子计算,这胎儿分明是早产了,虽然胎音强烈,妊娠反应也正常,可毕竟是提前发作,而且是如此强烈的发作,看庄妃的情形,竟是难产呢。
他们飞赶去清宁宫报讯,哲哲由迎春扶着颤巍巍地赶来,拭着泪:“这可怎么好?那边儿刚出了事,这边儿又这么着,真是造孽啊。这可怎么好?”
迎春忙劝慰着:“娘娘别是急慌了,生孩子是大喜事呀,有什么怎么好的。这里这么多太医,不会有事的。您就等着抱小阿哥吧。宫里这几天上下不宁,也该有点喜事来冲一冲了。”忍冬也附和着:“皇后娘娘放心,迎春姐姐说得对。我们娘娘大福大贵,积善行德,定会平安无事顺利生产的。这里人多气味杂,招呼不周,千万别薰着皇后娘娘,就请娘娘先回宫休息,这里的情形,我们随时回报就是。”
哲哲听了有理,且自己近来也七歪八病的,受不得累,又见庄妃闹腾半晌,此时朦胧睡了,便先点头出来,叮嘱忍冬有什么事随时来报,又命人去关睢宫给皇上送信。
然而哲哲方走,庄妃却又疼醒过来,复又嘶声大叫起来。产婆看时,羊水已破,却仍未有生产迹象,俱又惊慌起来,都暗想:“莫不是横生倒养吧?又或是死胎不成?”更有那没知识的太监宫女私下议论纷纷,怕道:“前院杀人,后院生子,这阴阳互冲,怕是阴盛阳衰,阳不敌阴,不会是那些冤魂儿缠着娘娘和小阿哥吧?娘娘和孩子看这情形竟是凶多吉少呢。”
说来也奇,两宫十几条人命虽是勒死,不见刀光的,可是行刑时,却蓬起一阵血雾升上天空,盘环不去。入夜后格外分明,便如一阵腥红的光晕般,笼罩着永福宫,衬着庄妃强一阵弱一阵撕心裂腑的惨呼,格外渗人。因此冤魂索命的说法不胫而走,十成人倒信了九成。小丫头们未经过事,听见这说法儿,哪有不饶舌的道理,俱都当一件大事般传说着。
不防被忍冬听见,大骂一顿,恐吓:“再叫我听见这话,立刻报给皇后娘娘,打一顿赶出宫去!”说着便要向清宁宫来,吓得多嘴的小丫头跪在地上,满面是泪地求道:“求姐姐饶我这一回,再不敢了,姐姐报给娘娘,我哪里还有活命!”
忍冬道:“我有事回禀,与你无干。”小丫头哪里肯信,只是抱着腿哭求不放。忍冬气道:“你再不放,我现在就叫人赶你出去。”小丫头吓得松了手,又哭起来。
忍冬也无心与她理论,匆匆往清宁宫来,面见哲哲,跪下求道:“娘娘不要怪忍冬多嘴,近来宫里出了一连串的事,我们娘娘又正在生死关头,或是请道士来做场法事请请神安抚一下也好。我们娘娘的情形,竟是不好呢。”说着呜咽起来,又不敢哭,惟有拿绢子堵着嘴。她心中尚有一句说不口的话来,就是明知钗儿和小福子死得蹊跷。那日在后花园里,她眼见娘娘撞破了钗儿的奸情,却并不发作,只叫她晚上悄悄儿地到永福宫里来一趟。两人关起门来说话,连忍冬也不叫进去。隔了没这几天,关睢宫便出了事,说是有人在八阿哥乳娘的胸衣上下了毒,还不及审,钗儿和福子倒又双双死了。如今这些事想起来,竟似都有干系的。为了这事一连死了那许多无辜的人,他们的冤魂儿缠着永福宫不去,未尝没有缘故的。
然而这些怀疑只好闷在心里,岂止不敢说,便是想也不敢往深里去想的。当下忍冬只跪着给哲哲磕头,求道:“午时行刑起,我们娘娘便不好了的,如今已闹了几个时辰了。先时大白天的还不觉得,如今黑下来,宫顶上竟是笼着一团光,宫里都说是冤魂不散,阴盛阳衰呢。这也怨不得人,这个时候儿,谁心里不怕,怎么不疑神疑鬼?皇后若是不信,自己亲眼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哲哲闻言迟疑:“这话原说得也有些道理,只是皇上正在伤心,又素恨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宫里现乱着,倒又请一班子人进来装神弄鬼的,难保惹皇上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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