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心里有气,便讽刺道:“裴大人弄坏了我的衣裳,却不肯赔我一件,可见这些年是越发骄横霸道了。”
裴慎被她刺了一句,心里不快,忍不住转身辩解道:“我府中无女眷,底下丫鬟们又不敢将自己的衣裳给你穿。况且如今天色已晚,街上连估衣铺子都不开了,自然没有女子衣裳给你。”
沈澜微愣,却听见裴慎冷声自嘲道:“你方才还夸赞我尚算个英豪,如今倒好,由得我做什么,你都不管不顾,只管往坏了里想我。”
沈澜瞥他一眼,见他一副落寞样,一时不知他是不是装的,便淡淡道:“你这是我指责我为人偏颇?”
裴慎一噎:“我何曾说过这话?你休要胡说。”
沈澜便慢悠悠道:“原来是指责我无理取闹。”
裴慎冷不丁又被她扣了个罪名,一时恼怒:“我说什么你都偏要寻个罪名来排揎我。你怎得这般不讲理?”
沈澜也冷笑道:“你也知道讲理?当年我再三拒绝做妾,你倒好,不管不顾,强要我低头!如今更是,甫一见面,又强行将我掳来。就许你裴大人不讲理,不许旁人不讲理?果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罢,怒极拂袖而去。
裴慎被她排揎一通,心中生恼,偏生过了六年,她香消玉殒,自己也数次反思,终于知道自己当年所作所为实在没道理,隐隐心虚。良久,方叹息一声,唤人呈了亵衣来。
此时沈澜出了净室,已至正房,掀开珠帘,正欲往正房外去。
“夫人,且住。”陈松墨和林秉忠两人俱候在门外。陈松墨开口将沈澜拦了下来。
帘外雨潺潺,庭中春意阑珊,沈澜借着疏疏灯火瞥他们一眼。见他二人容貌未改,只是眉间越发成熟了些。
沈澜叹息一声,故人相见,不觉竟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积年未见,二位可好?”
陈松墨和林秉忠哪里敢去看她,便只低着头盯着脚下水磨方砖,低声道:“劳夫人挂念,卑职一切都好。”林秉忠人憨厚,也跟着点了点头。
沈澜淡淡道:“你二人倒是挺好,我被你们爷强掳来,却不太好。”说罢,冷下脸道:“让开!”
祖宗哎!你们夫妻吵架,拿我们撒什么气!陈松墨心里发苦,面上却笑盈盈道:“夫人要去哪里?属下这便去备车。”
沈澜瞥他一眼,不愧是能跟在裴慎身边多年的人物。一个拖字决,使得极好,还两不得罪。若真拖不住了,还能掌握住她的行踪。一箭三雕。
沈澜淡淡道:“不必备车,我的属下可是在外头等?”沈澜骤然被掳走,她手下人必要闹腾起来,陈松墨生怕事情闹大,必会安抚一二。
闻言,陈松墨不好欺瞒她,便只管道:“是,两个兄弟,六子和龚柱子都在花厅里等着。”语罢,又道:“属下早已吩咐人上了热茶点心,又备了客房请两位兄弟歇息,夫人不必担忧。”
“陈大哥办事素来妥帖。”语罢,沈澜又似笑非笑道:“只怕都查问清楚了罢?”
陈松墨一时头皮发麻,心知夫人这是在问自己可有查清楚她当年是如何逃跑的,这六年来又是如何安家立业的?
偏他心知夫人在自家爷心里的份量,不敢造次,便恭敬道:“夫人哪里的话,都是自家兄弟,谈何查问,不过闲聊了几句罢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没问太清楚。想来也是,六子和龚柱子都是后头来的,哪里会知道沈澜六年前的旧事呢。
只是陈松墨必定已问过这两人,沈澜身侧资历最老的是谁?这六子和龚柱子都只是普通百姓,哪里抵得过旁人套话。只怕已透露出彭弘业,届时距离陈松墨彻底查清楚也不远了。
沈澜本有恼意,却见陈松墨这般战战兢兢,唯恐惹怒了她的样子,不免又想起自己当年是如何面对裴慎的,她心有不忍,叹息道:“是我不对,不该将气撒到你们身上。”
陈松墨微怔,心里也不免叹息:“夫人客气了。”
林秉忠是个憨厚的,闻言便忍不住劝道:“夫人莫与爷置丽嘉气,爷待夫人极好,当年为了将夫人以妻礼葬入祖坟,爷和国公爷吵得厉害,差点闹腾到父子反目。”
沈澜一愣,良久漠然道:“与我何干呢?”
跟在她身后出来的裴慎闻言又难免脸色阴沉,一面暗骂她是个铁石心肠的,一面又恼恨自己满腔情意错付。
他进不得,退不得,脚步宛如扎根似的,立在不远处,着魔一样的听着沈澜说话。
“是他强要我做丫鬟,又强要我做妾,我不肯,逃了去,他却还要将我捉回来。又一意孤行,非要用妻礼葬我,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何曾问过我的意见。”
沈澜说罢,只满腹怅然,自她十五将及笄,逃出刘宅开始,到她跳入钱塘江潮,前后四年多的时间里,她何曾有过一日能自己做决定的日子?
“那时候,我不是我的主子,他是我的主子。”沈澜语及此处,心头怅惘。再不欲多言,便只摆摆手道:“你们且让开罢。”
沈澜是背对着裴慎的,自然不知道他来了,陈松墨和林秉忠却是面对着门的,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裴慎摆了摆手,两人如蒙大赦,口称告退。
见他二人这般,沈澜蹙眉,转身望去,果真见幽微灯火下,裴慎立在不远处,神色莫测。
沈澜并不惊慌,方才那些话,便是放在裴慎面前,她也是敢说的。
此时外头空濛雨丝,潺潺而下,落于庭中,点点滴滴,洗去芭蕉浮翠,修竹新绿。
两人隔着珠帘,遥遥而望,一个心酸怅惘,一个离愁别恨,相顾无言,惟听得梧桐叶上萧萧疏雨,兀自点滴,似无情江潮。
潮来潮去已六年。
……六年啊。思及六载空山旧梦,凄风苦雨,裴慎只觉满腹怒气俱散。
他不欲再与沈澜争吵下去,便掀开珠帘,走到沈澜身侧,温声道:“你不是说不愿做妾吗?我才想着以妻礼将你风光大葬。怎得如今又成了我不问你的意见?”
沈澜摇摇头:“你从来不知我。”
裴慎满腔柔情被这句话打得七零八落,他恨恨道:“我何曾不知你?你要什么,只管说出来!”
沈澜淡淡道:“我说过许多次了,我要的是尊严和自由。妾是笼中鸟,妻子便是这群鸟儿的头鸟。又有什么区别呢?”
裴慎摇头道:“你怎能这般做比?妾不过是个玩意罢了。”
沈澜冷笑,讥讽他:“你这是承认了当年逼我做妾,是将我视作玩意儿了?”
裴慎心头酸涩,摇摇头:“我何曾这般想过?”若他是这般想的,何至于六年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你与旁人自是不同的。”裴慎正色道。
沈澜微怔,垂下眼睑,淡淡道:“都是人,没有什么不同的。”
裴慎牵起她的手,温声哄她:“你我已错过六载了,光阴不等人,还是早早成婚罢。”
……成婚啊。自从来到这里,沈澜早已绝了此念,正欲拒绝,耳畔却不断传来裴慎低语。
“待你嫁了我,宅中一应事务,俱交给你处理。我只管拿了钱财给你,你想买什么便买什么,想添置什么便添置什么。便是去了外头,必不会有人对你不恭敬,所有人都得高高兴兴的捧着你……”
裴慎还要再说,沈澜却已觉疲惫,只拿话堵他:“裴大人这般聪颖,号称过耳不忘,可还记得那一年在苏州如京桥的宅子里,你是如何说的?”
裴慎微愣,即刻便想起当年争吵之时,自己说过的话。无非是什么攻讦她出身不好,不配做国公夫人之类的话。
可谁能料到,她竟烈性至此。宁可跳江搏命,也不愿屈从做妾。
沈澜眉眼清淡,只一字一句重复道:“瘦马出身,也配做国公夫人?”
“你这般低贱玩意儿,只配当个暖床丫鬟。”
“扬州瘦马素以自安卑贱,曲事主母闻名。”
裴慎一时招架不住,被她臊得面皮微红,只他久居宦海,唾面自干亦是常有的事,便讪讪道:“已是七年前的事,早记不得了。”
沈澜见他不承认,冷哼一声,正欲再说上几句,却见裴慎得寸进尺道:“七年未见,你竟还将我说过的话记得这般清楚,有心了。”
沈澜一时被他的无耻气了个仰倒,恨恨道:“恶语伤人六月寒,任谁被人羞辱了,都要牢记一辈子的!”
裴慎心道往日里都是你排揎我。我何曾说得过你?又暗骂她果真没良心,光记得两人吵架口不择言,怎得不记得自己待她的好。
“我拿着自己的人情去填补,延医问药给你治身子,你怎得不记得?”
“龙江驿倭寇来的那会儿,我救了你一命,你怎得不说?”
在裴慎一声声数落里,沈澜默然不语,忽觉无趣。她与裴慎之间,有恩义,有仇怨,牵扯不清,一笔烂账。
若非要分出个谁是谁非,谁对谁错来,不过徒增烦恼。
“罢了,我不与你争。”沈澜淡淡道:“你且给我寻个客房罢。”
裴慎觑她一眼,见她神色清淡,便试探道:“你不走了?”
相似小说推荐
-
潘金莲之花样年华 (玫瑰水手) 九百五十年前一轮弯弯的圆月近得就象贴在窗棂上。清凉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照在潘金莲十八岁的心上。花样...
-
庶女当道 (可爱桃子) 并不是重生在古代就能凭借一两首诗,弹几首曲子便能俘获男主,在这个礼教森严的地方,是完全行不通的。因为,这个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