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一个冷峻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头回荡,撕扯着她的记忆,刺痛着她的心脏。
轰隆!一个浪头打在空滩上,那样的震撼,仿佛天崩,好像地裂。
“杨惜芳,世上将再没有风容与这个人了。杨大伯可以放心了,你也不别再做戏了。”
那一幕是横亘在心长久的痛,像潮涨潮退一般的永恒。
他走了。
那背海而去的身影那般的越去越远,不再回头。
她呆呆地看着。
她痴痴地坐着。
次日,何紫娟找来了。油寂灯枯,她木然无觉,一动不动地坐着。
何紫娟的动静听在她耳里,她开口道:“人小,你回来了?”何紫娟走到她身边,大声道:“芳姐,是我,我是紫娟。”
“噢,紫娟,”她目不稍瞬,呆问道,“人小他在外面吗?”
“人小没有在外面。” 何紫娟不解地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了,芳姐?人小呢?他去哪儿了?”
“我把他赶走了。”
“人小不乖,所以你把他赶走了,是不,芳姐?”
她终于扭头看向何紫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紫娟,我想出去走一走。你陪我,好吗?”
杨惜芳漫无目的地走着,何紫娟知道她心情不好,跟着她,忍住没有唧唧喳喳。
从东走到西,自南转到北,直到黄昏,杨惜芳才稍微振作起来。她领着何紫娟在一家饭庄吃了饭,然后二人分手,何紫娟去找她大哥,她独自赶回客栈。
天色灰暗,就要黑天。
直觉地,她觉得客栈的气氛有些怪异,却没有深究。走进门,穿过前院,走进甬道,步向后院。气氛太怪异了,她觉着别扭,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刚走出甬道,踏脚后院,突然天陡地变黑,心念电闪:“不妙!”急回步,退入走廊。回头看时,模糊看见一张网罩了下来。接着,屋顶跃下若干身著捕快服饰的汉子,把杨惜芳围堵在前院与后院的通道里。
一个穿着捕头衣饰的鹰鼻汉子踏前一步,说道:“杨惜芳,等你很久了。”
杨惜芳不知何时开罪了官府的这些家伙,不屑地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鹰鼻捕头问道:“杨惜芳,姚计客栈的姚掌柜是不是你杀的?”
“哼,自作孽,不可活。”她心下盘算:官府一向不过问江湖上的恩怨仇杀,这些人提及杀姚掌柜的事,明显是借口,他们到底是为什么来着?一时间却也毫无头绪,便不作多想,也懒得与这些臭男人分辨。
“好!你承认了那就好。”鹰鼻捕头阴鸷地说。抽出腰间佩刀,向杨惜芳一指,喝道:“拿下了!”吆喝一声,率先冲过去,挟前冲之势,一刀劈向杨惜芳,刀风飒然,倒也颇有两把刷子。
杨惜芳退后一步,让开他凛冽的一击,一招“意在蝴蝶”捉他腕脉。鹰鼻汉子回刀反削她五指。她指化为掌,斜收,迅捷地拍在刀身上。鹰鼻捕头虎口剧震,刀几乎脱手而飞,急退两步。杨惜芳这时已然把形势观察清楚:后院的捕快不断迫过来,前院的却往后退,明显是逼诱她去前院。她见鹰鼻捕头退后,正中下怀,明知对方已然布好局专等自己往里钻,却也一无所惧的退到前院。
退得院中,她绝望的发现,今趟有死无生了,——四围屋顶上站满了弓箭手,人人拉弓搭箭,箭头无一例外地指向她。她清楚只要自己稍有异动,那些箭支将会毫不含糊地射向她,将她钉成箭猪;而地面上的狗爪子密密麻麻的一大堆,不知有多少,即使站着让她杀,也会把她累垮的,何况人人手握佩刀,虎视眈眈的瞅着她,唯恐她长翅膀飞掉似的。
死地。
她恐怕插翅亦难飞了。她的心沉了下去。她静静地站着。一众捕快也很配合的站着,和她对峙。
天更暗了些,只依稀辨得清人影。
北风吹来,吹乱了她的秀发。
她仰起头来,迎着北风,没有恐惧,只想笑。
她笑了起来,笑声很轻,在场的每一个人却无一例外的听见了。笑声是那样的冰冷,每个人都只觉寒意自灵魂深处升起。
鹰鼻捕头大声道:“杨惜芳,不要再作困兽之斗了。今天的局面,你插翅难飞,束手就擒吧,免受不必要的凌辱。”
她不屑地道:“姓杨的已不想活了,只是想拉几个垫背的。你们尽管放马过来,姓杨的皱一下眉,纵是活着也没脸去见容与了。”说着,又冷笑。笑声很轻,却吓得众捕快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寒意浸透了灵魂。
第一卷 第十章 冲冠一怒
可怜谁家妇,缘流洗素足。
明月在云间,迢迢不可得。
——谢灵运《东阳溪中赠答》
在众人心寒的时候,杨惜芳身形动了。只见她奔东趋西,走南踏北,如穿花蛱蝶,丽影翻飞,越动越快,渐渐幻成无数淡淡的残影,在暗淡的暮色中有若幽灵。众捕快眼前如仙子曼舞,暗叹此舞只应天上有,心醉神迷间泛起无限的睡意。鹰鼻捕头暗道:“要遭!”猛地暴喝一声:“围!”众捕快清醒过来,于是,缓缓地向前迈出脚步,收缩包围圈。
杨惜芳见鹰鼻捕头识破自己的“幽寒幻影”身法,倒颇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就此停下。“幽寒幻影”不仅仅是催眠的!她本意也不在于此。她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以便筹思脱身之策。可是,地面不能硬冲,而上面更加不能蛮闯,有潮退在手,这二者都绝对不成问题,偏偏潮退已成了别人的。现下叫她更有何法可想?眼见得众捕快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不容多想,奔跃中,出手向左抓去。
啊一声,一个庞大笨拙的捕快被她抓了个正着。不假思索地,急运劲将他抛向天空。咻咻咻,屋顶挽弓搭箭的众人以为是杨惜芳要溜,也不细思,手中箭支脱弦而去,划破夜空,直奔那被抛起的身影飞去。一声猪死前的惨嚎,空中的身躯,变成了刺猬。众人一愣。杨惜芳所争的就是这一刻,倏地一脚踏在一名捕快的头顶,脚尖用劲,身形如飞,闪电般掠向屋顶。足尖甫踏实屋瓦,双臂暴长,双掌急取正取箭的面前捕快。双掌来得好快,那两名捕快还没来得及惨叫,身躯已然向后飞了出去,而小命也向阎王报道去了。杨惜芳更不稍停,穿此空隙,向南奔去。一众捕快分两路追了下来。
咻咻咻,一支支羽箭在身边呼啸擦过。
弓箭手的箭落在了身后,可是听声音,后面似有不少人追了上来。她尽力的向前奔跃,时而房上,时而地面,始终未能摆脱那些紧追不舍的家伙。而那些人也始终没撵上她。
她东回西绕,忽南急北折腾了大半夜,几乎跑遍了全城,总算把追她的可恨家伙给甩掉了。
她停住身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跳动如战场擂鼓,咚咚直响。略略观察形势,她落下身影,向东疾行,穿过两条街道,隐身一黑暗角落喘气。这时,一队捕快自身前街上由东向西而去,她心下暗懔,即刻摒住呼吸,不敢稍动。喘息方定,向西而去的捕快又向东而来。不久,又折而向西。
见此情形,她心下烦恼又冷灰不已,忖道:“真是祸不单行啊,我刚把人小赶走,就遇见这档子莫名其妙的事!我取了包袱,这就出镇去吧。”主意已定,于是,冒险在捕快穿梭巡行中,摸回了韩记客栈。其时,东方天已隐隐发白。
小心翼翼地走进屋,点上灯,她看了一下,屋里没有被翻过的迹象,而包袱也在,不觉松了口气,坐下稍事歇息。见桌上有茶,也没有深思,倒一杯,咕隆喝了下去。顿时,但觉天旋地转,天昏地暗,心知茶有问题,急运内息,可是那里还有一丝内息?她支持不住,终于不省人事,扑倒在桌。不久,一个长有八字须,一脸酒色过度神情的中年汉子开门进来。他也不打话,运劲抛出一枚暗器。暗器带着呼呼风声,却又缓缓而行,蓄着一股巨力直向杨惜芳头顶“百会穴”撞去。如果撞得实了,杨惜芳纵有一百条命,也只好去和阎王周旋了。眼见得要撞上,暗器突然失去了力量,掉在桌上。八字须汉子一改谨慎神色,露出得意亦复淫邪的笑容。只见他大踏步,掀起杨惜芳,扯去她面巾,陡地一呆,随即猥亵地笑道:“他奶奶的,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妞儿!”伏下头去,便要吻她。橐,窗户上响起了一下撞击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打在了窗棱上。八字须汉子一惊,喝道:“谁?”伸手抄起杨惜芳,自窗对侧破墙而去。
人小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头兀自疼得厉害,他睁开眼,只见黑漆的一片。揉揉惺忪睡眼,他挣扎着坐起来,心下奇怪道:“这是哪儿?我怎么跑到人家床上去了?”下得床来,摸索着挨到桌边,不小心撞翻了一条凳子。他扶好凳子,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感觉头痛稍减,又喝了一口。
这时,一人开门走了进来,询问道:“杨大哥,你醒了?”
人小一呆,道:“哦,天翔,是你?”
“是我,杨大哥。你觉得怎样?”余天翔走过来,坐在他对面,掏出火折子,点上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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