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平时虽不说不苟言笑,但的确总是一脸的严肃,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样子。此时却是未语三分笑,和和气气地道,“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何况咱们两家不但是族亲,又还是近邻?这些年我们都在外头,家里有什么事,难免麻烦您们照应着,互相帮忙,那是应该的。”
这样的寒暄自然是在所难免,海鹏叔又客气了几句,似乎忍不住要咳嗽起来,海鹏婶就安排延寿延年两个丫鬟,将他扶进里间休息,自己慎重指了原在服侍父亲的善喜,道,“这是我那不成器的丫头——”
自然又是一番免不得的见礼,王氏似乎很喜欢善喜,握着她的手好夸了一番,又细问了出生年月等,这才一边笑着道,“我说句心里话,海鹏婶别笑我,虽说我们家三个女儿,但就从善榴算起,似乎都不如善喜沉稳老成呢。”
这话是说到了海鹏婶心坎里,她不禁就叹了口气,“唉,不瞒您说,我们家这境况您也是看得见的,要不是善喜懂事,能够帮我分担些,这日子也真不知道该怎么过——”
她看了善桐一眼,又握住了王氏的手,“其实这事也瞒不过您,那天……”
善桐此时已经明白了王氏的用意,她虽然依旧不喜欢母亲的做法,但却也没有从中作梗的意思,见海鹏婶受到母亲话里的钩子勾引,已经说起了心里的苦楚,便冲善喜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就出了堂屋,进了善喜自己居住的小院子。
善喜此番对善桐就热情得多了,她亲自给善桐倒了茶,又摆上点心来,笑着说,“这是南边来的时鲜花样,我没舍得吃,要不是你来,我也舍不得摆出来待客。”
没等善桐回话,她又一下握住了善桐的手臂连连摇晃,问她,“你说你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胆子——我倒是也想骂那个不要脸的臭无赖几句,可我就是骂不出来!”
善桐本来觉得此事是生平的得意之举,经过这一天跌宕起伏的心路,倒不大想提起这事,只是懒懒地笑道,“我嘴巴利你是第一天知道?反正当时一气就说了呗……怎么样,他没有再来找麻烦吧?”
善喜哼了一声,恨恨地摇了摇头,“我是下定决心了,下次他再敢进门,我就学你,把他骂跑!”
善桐倒是货真价实地吓了一跳,忙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说,“我家里是带着官的,他不敢乱来,可你——”
话说出口,又觉得这话虽然无心,却有炫耀的嫌疑,便忙忐忑地咬住了,偷眼去看善喜,唯恐她被自己惹恼。
不想善喜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冲她弯着眼睛笑,这个略带忧郁的小姑娘一字一句地道,“三妞,你真是个实诚人,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一心为了我好!”
她一下有些激动起来,又紧紧地抱住了善桐的手臂,轻声道,“以后,我就拿你当亲姐姐看!你别学那些人,和我说些虚话,就和今儿一样,这话我爱听……”
善桐倒是有了几分手足无措,哎呀呀了几声,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好在善喜这感情流露得快,掩藏得也快,她很快就回复了往常那镇定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分析给善桐听,“我知道他不怕我,惹急了说不定真扇我,到时候,我就去宗房跪着,请族长爷爷评评理。腊月里大年下的,闯到人家家里来,还把我的脸扇肿了……我看宗房这一次,还能不能装聋作哑了!”
话到了末尾,忍不住又还是咬牙切齿,露出了几分刻骨的怨恨。善桐看在眼里,忽然明白:宗房对于自己来说,虽然素未谋面,但却是个极为可靠的靠山,似乎并不会让自己失望。
但对于十三房来说,却似乎并非如此……
一时间,她心头就涌起了一股酸涩的味道,又沉吟了半日,才明白这样的一种体悟,其实前人早已经作出了总结。
世态炎凉这四个字,已将一切道破。
作者有话要说:
杨家的族谱,先奉上小五房族谱。
杨家族谱
小五房
老太太马氏
大老爷杨海晏(未出场)
大太太孙氏(未出场)
大少爷杨善檀
二少爷杨善榕(未出场)
二姑娘杨善桃(未出场)
二老爷杨海清(未出场)
二太太王氏
大姑娘杨善榴
四少爷杨善榆
六少爷杨善楠
七少爷杨善梧
三姑娘杨善桐
六姑娘杨善樱
三老爷杨海文
三太太慕容氏
三少爷杨善柏
四姑娘杨善柳
四老爷杨海武
四太太萧氏
五少爷杨善桂
五姑娘杨善槐(去世)
23、出场
王氏和海鹏婶就聊得很投机,王氏居然在十三房坐了整个时辰,这才派人进后院来叫善桐过去,“该去给祖母请安了。”
西北冬天日短,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善桐也不敢多加逗留,唯恐误了晚饭的时点,又耽误了善喜服侍父亲,她和善喜道了别,善喜一反从前矜持的常态,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你得了空千万来找我玩,我在家也无聊得很。每天除了上课,没有多少事做!”
善桐也觉得善喜软和下来,也是个可爱的小玩伴,她笑着点了点头,又和善喜说了几句心腹话儿,这才奔出前院,同王氏一道出了院门,拐进了小五房的大院里。
才进了院子里,王氏神色就是一动,善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时,却又为高高的青砖墙所阻,她踮起脚尖来使劲张望了一番,这才透过小小的一扇玻璃窗,看到了屋内的景象——
老太太还是歪在炕上,手中捏着个水烟筒吞云吐雾,炕上斜对面却是盘腿坐着个老妪,她穿着朴素身板硬朗,正一脸笑意地和老太太说着什么。不是嬷嬷奶奶又是谁?
善桐早就惦记着去嬷嬷奶奶家里探望老人家,几次都没有成行,此时在这里遇到,哪有不高兴的道理,还在院子里就要喊起来,“嬷嬷——”
话才出口,手上就是一紧:却是母亲用劲捏了她一把。
善桐连忙住了口,所幸尚未惊扰到嬷嬷奶奶同老太太,她看了母亲一眼,略带疑惑地请示,“是妞妞儿犯错了?”
王氏唇角逸出了一线淡淡的笑意,垂下头瞥了善桐一眼,低声道,“回家再告诉你。”
就又带着善桐拐进了偏院,到三房、四房都坐了坐,慕容氏和萧氏都慰问王氏,“许多年不在家,这一下回来,要应酬的人可是多了!”
萧氏更是连连叹息,“按理您也该到西安走走,见见舅爷,只是今年冬天冷得很,收成不好路上就不太平,看来年前是怎么都去不了了。”
王氏自从出嫁以来,十多年来都未曾回过福建娘家,王氏虽然显赫,但在京城为官者却并不太多,说起来和自己的亲兄弟也有近十年未曾相见了,先前从京城过来的时候,就想着在西安多逗留两天,却不想官道损毁,绕了远路反而不得相见,听到萧氏提起来,脸上不由得就多了几分愁绪,叹道,“年前是肯定去不得的,第一个路太难走,第二个也要预备着家里的大事,随时要和母亲商量……第三个,族里麻烦事也多,就看看开春后能走得开不能了。”
提到家中大事,萧氏不免有几分不以为然:到底是官太太,一开口就是大事,就是大局。二哥一回来,就给小五房找了麻烦,眼看着借粮使者就要到村了,到时候免不得又是一番拉帮结派……忙了一年,到年边都不让人清静!
她久住杨家村,虽然也不乏心机,但又哪里比得上京城那些个八面玲珑的贵妇人,心中做了此想,面上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了蛛丝马迹。就是善桐都看出了几分,她颇有些不大高兴,望了母亲一眼,却又小心翼翼地忍了下来,笑着拉开话题问萧氏,“怎么没见四叔呀?”
“噢。”萧氏就笑着说,“刚才三哥喊他一道出去,拉宗房老四一道进县里吃个饭,要喝了酒,就不回来了。”
她就和王氏交换了一个眼色。
王氏略带抱歉地看了善桐一眼,“说起来还是妞妞不懂事,这就麻烦四哥了。”
“也不是这么说!”萧氏忙客气了几句,“这样的事遇上了就是遇上了,说起来还是老七房那个温老三不懂事,凭他跟谁飞扬跋扈去了,也不能欺负到我们家头上来,不然岂不成了笑话了?”
她眉间闪过了一丝厉色,又轻声和王氏抱怨,“不是我说,这也忒不像话了些,整个老七房里竟是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好人都没有,打从老大算起,二十多岁的人了,没有一户人家敢和他们结亲,我听说岐山县里有女儿的人家,一看到他们老七房的人进了城门,立刻都关门闭户的。就只有那些窑子里的货色,见了他们和见了亲人一样。你说这个样子,哪还有一点大家子弟的风范?杨家的名声都要被败坏光了,宗房就只是不管,族长是老糊涂了,只带累得我们这些老实过日的头疼罢了。”
也是官家小姐出身,怎么当着侄女儿的面就说起了青楼楚馆的事?王氏不免有些不快,面上却并不露出,只是笑眯眯地附和道,“可不是?我刚进十三房问好,海鹏婶还抓着我抱怨了半天,说是老七房里就有四五个儿子想要过继进来,偏偏宗房又装聋作哑只是不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