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澄海施施然将瓷瓶收回袖间,冲李鱼有些无赖地笑道:“忘了给你备一份了,小师叔!”
李鱼明白老道士喜欢看人出糗的恶趣味,只是笑眯眯的摇摇头,随后不经意踩到了老师侄的鞋子两次,使她成为了穿拖鞋做法事的第一人。
小师叔小心眼!让老人家开心一下怎么啦?怎么能对老人家这样!澄海心里苦。
李鱼一开始还算念的认真,可是在棺材旁边走着走着就有点犯职业病,她想看看这俩人是因为什么病症不治的。
于是由她带领的队伍圈子越来越小,靠着棺材也越来越近,只要稍微侧头就能将两具棺材内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了。
靠左边是一具上好的柏木万福漆棺,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那位陈小姐的,而右边这副明显是比较粗糙的松木,且仿佛是赶工出来的,边边角角都很生硬,在浓浓的焚香味道里还能闻到股淡淡的漆器刚刷还没干的气味。
李鱼先看的自然是苦主陈小姐,属实是都在意料之中,天气热,防腐措施没有,人已经不像样子了,又穿着宽大衣物,朱翠环绕,属实看不出个什么,李鱼叹了口气。
而看完右边这具陈主君的,却让李鱼疑窦顿生。不仅是因为他面貌如生,体态完好,和陈小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主要是怎么那么眼熟呢?
难道自己还和他有什么亲戚?!
她一边假念经文,一边调动起时常宕机的记忆,忽然震惊的脸色苍白,差点连手中的法器都摔在地上。
“小公子,给姐几个摸摸脸蛋滑不滑!”这不就是前身李鱼当街调戏的那位官家公子吗!还害得人家声誉受损,从此遁入家庙,与青灯古佛为伴。
怎么,怎么突然间就成了陈家的少主君了呢?
李太尉看这位公子的母家不过是芝麻绿豆的五品小官之家,可是本朝如不是天运女出身,科考极为严格,能在科考中雀屏入选者寥寥无几,以至于本朝官员的地位很高,士庶不能通婚虽无明文规定,可也是在周朝中约定俗成,要是哪个贵族胆敢违背就要冒着被整个贵族集团踢出利益圈的风险。
这位公子的母家再不济,也不可能将儿子嫁给一个土地主,何况还是以这种方式!那就值得斟酌了……
李鱼仔细地观察了片刻,明明是夏季,那位陈小姐就是穿着贵重的夏装入殓,可是这位公子却着冬季毛皮大氅,毛绒脖领将脖颈围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也是,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
那几位小侍也只是跪在陈小姐棺材前哀嚎,这位新晋的陈少主君棺材前火盆里的纸钱灰烬都只有薄薄一层。
众目睽睽之下,李鱼不敢轻举妄动,今天的超度是个大活,得彻夜给人家诵经,等到众人吃饭的时候是个好时机,李鱼暗暗打定了主意也装模作样的开始诵经,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第16章 恶霸
好容易熬到了傍晚,暮色四合,白天熙熙攘攘的亲戚朋友都散去了,李鱼推说不饿,借口帮大家看管法器留在了灵堂。
那在陈小姐棺材前哭灵的几个小侍,下午的时候晕过去两三个,现在就剩下一个坚强的跪在那里,见只有李鱼一个小道士,也不再卖命哭泣,只是瑟瑟发抖。
“你,你不去吃饭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李鱼无奈地挠头问道。
正说着,只听见“咚”的一声,那小侍竟也突然晕倒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李鱼赶紧上前拽住男子,以防止他栽到火盆里面,又将他扶到一边的椅子上,碎碎念道:“你下午和那三个一起晕多好,还省的多跪好一会呢……”
男子小脸如金纸般脆弱,自然不会回复李鱼这个机灵鬼。
见四下无人,李鱼不敢多做耽搁,俯身探向棺内,以食指拇指迅速拉起棺内公子的衣领,借着灵堂内的烛火看去。
一道贯穿脖颈的紫瘀痕迹说明了一切。这位陈少君果然不是自然过世的,那这陈家!很有可能就是杀人凶手,毕竟这寿衣不可能自己飞到这位小公子的身上。
再拉起男子的袖子,被绳索束缚的痕迹因为血液不流动反而更加明显。
被绑来的,这位公子的家庙是纸糊的吗?几个土财主都敢明目张胆的去绑人!
李鱼心痛不已,面色悲沉。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死就与前身李鱼有脱不开的干系,如果不是李鱼当街调戏,他也不会进家庙,在府宅中做大家公子又如何会遇到这等祸事呢?
小侍平安缓了半晌,一睁开眼就见那道士一脸悲痛可惜地拉着他家少主君的手,正要高声喊一嗓子,却饿得眼冒金星,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黑暗散去,再次睁开眼的平安却发现,那道士正拉着自己的手腕满脸紧张的样子。
“你,你,要干嘛啊!放,放开我,我吧。”平安一边结结巴巴求饶一边用力摇头,那眼泪都甩到了李鱼的衣襟上。
所幸他又累又饿又怕,声音并不大没有引来陈家其他人的注意。
李鱼感觉自己现在像个逼良为娼的恶棍,只能勉强装出一副恶人模样,迎着眼泪雨点的攻击低声威胁道:“别嚷嚷,你要敢说出去,哼!我可是精通法术的道长,晚上就施展飞头术,你一睡醒就有颗脑袋在你枕头旁边,怕不怕!我听了都害怕……”
李鱼都感觉自己的瞎话狗屁不通,却意外地吓住了这个打小没出过门的小侍,他听了李鱼的威胁更害怕了,却将嘴巴闭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如筛糠般抖着。
“你别怕,只要你老老实实乖乖听我的话,我绝不会对你用飞头术的,我说到做到!”李鱼见小侍威胁不大,松开了他的手腕,又安慰道。
那小侍像颗包子一样温吞吞地点头,李鱼还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已经成了混进道士队伍里的恶鬼,一会说完话就要吃他了。
“你们这位少君是什么时候没的,你见过他生前的样子吗?”李鱼急切地问道。
小侍平安深深低着头,眨巴着眼偷偷瞥了眼李鱼的鞋子,却一言不发。
李鱼半天没听见回复,等的着急,不禁催促:“你怎么不说话啊!”
可能语气有些不好,平安好不容易消散一点点眼泪雨又开闸放水了。他抽噎着低声辩驳道:“不是,不,不让我说话,话吗?”
嘿呀,李鱼被这单纯得有些傻的小侍弄个的无可奈何。
“我问的你就可以回答,知道了吗?”李鱼耐心解释道。
平安下意识点点头,又忽然惊恐地抬起头看了眼恶霸李鱼,慌忙补充:“哦,哦,我知道了。”
“就还是你们少君你以前见过吗?怎么来陈家的?”李鱼心里大致有谱,但还是想确认一下,正好这小侍傻傻的比较好骗。
“我,没见过,过少君,是昨天才…才入殓的。他,他的娘和…和姐妹送,送来的。”平安惴惴不安地说完,有些小心的往后缩了缩。
皱着眉头终于理清了小结巴平安的话,李鱼重复道:“就是说你们小姐先死了七天,昨天停灵第六日,他的母亲与姐妹才将你们这位少主君送来的是吗?”
平安怯怯地“嗯嗯”了两声。
“今天他的母亲姐妹在吗?我想一会看一下。”李鱼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但跟陈家绝对有关,于是又追问道。
平安见她语气渐缓和,米粒大的胆子就涨到了核桃那么大,壮着胆子道:“去,去吃饭了,就是下午在灵棚,灵棚右边站的那几位妇人。”
李鱼打定主意等那几位妇人回来试探一番,从灵堂前摆着的糕点里拿了两块,又摆好形状,递给平安一块,“吃点东西啊!”
平安不敢吃大小姐的供奉,又怕这恶霸道士,只能哆哆嗦嗦接过来,放到嘴边也没敢咬,只是用口水浸湿了一点一点啃一小块。
反观李鱼三口吃光,还起身无礼地拍了拍大小姐的棺材,言道:“再吃你个梨子!”
说完她就旁若无人的又捡了个梨子咔吃咔吃地啃了起来。
“咔擦”一声在安静的灵堂中响起,平安当即一甩手就扔了手中的糕饼,连滚带爬地跪在陈小姐的棺材前,扯着沙哑的嗓子大声哭起来,还顺手从旁边扯过几张黄纸,李鱼还没反应过来,平安都哭完一轮,纸钱已经烧了半沓子。
这是什么样的速度啊!李鱼震惊不已。
将梨核儿扔到一边,李鱼朝着声音走过去,一低头发现是野猫跳跃不小心蹬掉了一片瓦,如今已经碎得四分五裂,根本没人来。
虚惊一场,李鱼施施然踱步回来,看着平安的后背不禁好笑,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肩膀,轻笑道:“没人,是只野猫,起来吧!”
痛哭的声音立刻戛然而止,平安的身形都有些僵硬,半晌才不好意思地转过身来,不好意思地揉着眼睛,瘫坐在垫子上。
李鱼笑问道:“你们主家的守灵要求也太严格了吧,你们这么尽心尽力,是不是有赏钱发,谁哭的好谁发的多呀?”
平安听了这句玩笑不仅没笑反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第一次敢直视李鱼,肃着面容言道:“哭不好,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