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又对谭辰翮说:「三天后,我们在宗祠交接产权。」
「今天!」谭辰翮的脸上平静无波,声音不高,但却冷硬如铁。
「明天,今天太赶……」
「今天下午!」谭辰翮打断了她的讨价还价。
「无礼……」老太太再次发威,但她的气势很快就被压住了。
「谁无礼?!」谭辰翮一拍案几站了起来,严厉地看着她。
他眼里发出的寒光,充斥着积郁已久的悲愤和绝不妥协的决心,而他的语气更是让固执的老太太无言以对。
「当初是谁亲口说『选了媳妇成了亲,我立即将产业交还给你,从此我们各不相干』?如今我已履行了妳提出的条件,妳的『立即』究竟是几时?」
「这──」姑婆的语气稍软。「我们总得作点准备。」
「哈,『准备』?九年前妳也用同样的借口敷衍我。这次休想再骗我,我是不会再上当的!」谭辰翮断然拒绝道:「没什么好准备的,蚕桑丝织坊本来就是谭家的产业,也一直由我打理,妳只需将权状交还就行。」
「好吧,今天晌午后,宗祠里见。」老太太彷佛突然衰老了好几岁似的,虚弱地站起身,她身后的两个丫鬟立即搀扶着她往大厅外走去。
凤儿困惑地看着姑婆突然显得老态龙钟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不明白她为什么九年前要欺骗谭辰翮?为什么谭辰翮九年都等了,如今多一天就不行?更不明白姑婆是谭辰翮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们应该和睦相处、彼此关怀,像她与姊妹、家仆们那样亲近才对啊,为何弄得这样剑拔弩张、彼此仇视呢?
而且她看得分明,无论是姑婆还是谭辰翮,虽然他们表现得像仇人似的,但他们实际上很在乎对方。也因此,姑婆才会逼迫他娶妻,要他有个正常的家庭,而他无论表现得如何恶劣,却总是听从姑婆的建议……
「哪里弄来的血?」就在她仔细分析这对婆孙之间的关系时,谭辰翮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她一抬头,看到谭辰翮就站在自己面前。因站得太近,让她立刻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深重压迫感。
他实在很高大,自己平视也只能看到他的心窝。他的肩膀好像比躺在床上时更宽阔,胸膛也显得更厚实,高大魁梧的身躯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哪里来的血?」见她迷迷糊糊的样子,谭辰翮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啊,血!」他的问题终于进了她的大脑,并提醒了她手腕上的伤,疼痛这时才直袭心间,她捂住手腕就往房间跑去。
她要查看伤势,又不愿意在他面前卷起袖子,而且她知道,冷漠无情的他是不可能关心她的,于是也没有必要对他讲。
当她回到房里轻轻将袖子卷起,看到浸透丝帕的血迹时,眼泪又出来了。
「笨女人!妳是怎么弄的?」谭辰翮凶狠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而她的手腕也落到了他的大掌中。凤儿光顾着伤口的疼痛,没想到他竟尾随她回到房里。
他粗暴的吼声,将她本来只是一颗颗如珍珠般的泪水逼成了汩汩小溪。
「是姑婆要的。」她抽噎着说。
「她要什么?」谭辰翮口气依然毫不温柔,但手下的动作轻巧多了。
「她要我的血……落红……」凤儿看着手绢上更多的血渍时,泪水流得更急。
谭辰翮的手一顿,看了眼那悲惨而美丽的脸,淡淡地问:「什么落红?」
「谁知道,就是我的血嘛!哦,好痛,要是大姊在就好啦……」那神态彷佛这是要命的伤口似的。
满心都被疼痛占据的凤儿,没有看见当听到她的哀号时,谭辰翮冷峻刚硬的脸上竟出现一道浅浅的笑容,瞬间柔和了他强硬的表情。
「妳用什么东西弄出这个小窟窿的?」谭辰翮语气轻松地问,并将浸染了血迹的手绢扔在桌上。
「诺,就是这个。」凤儿指指桌上的剪刀。
看看那件不算小的「凶器」,谭辰翮挑了挑眉,真没想到弱不禁风的她竟有这样的勇气。他试探地问:「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凤儿犹豫地看看他,见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说:「我怕如果我不给她的话,她一定会为难你。」
谭辰翮的心被这句淡淡的话打动了。他想保持一贯的冷漠,但她──这个被强逼着嫁给他的小女人却再次感动了他。
他默默地将她带到床边坐下,伸手打开床头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木箱。
「那是什么?」凤儿睁大眼睛看着那个黑色木箱。
「药箱。」谭辰翮将她的手腕平放在自己腿上,揭开药箱盖子。
凤儿想将手缩回,但被他按住,说:「放轻松,上了药后就不会有事了。」
「我知道。」凤儿抑制着因与他接触而引起的颤抖,低声说:「我小妹总是闯祸受伤,大姊帮她上药包扎,小妹也说不痛的……」
刚说到这,谭辰翮将药抹在她的伤口。
「噢──好痛喔!」她惨叫着试图挣脱他的箝制,一边还低声埋怨:「小妹骗人……」
「行啦,不要大呼小叫的,只是一个小伤口而已。」谭辰翮不理会她的反抗和啜泣,将她的手腕压在腿上,令她无法挣脱。
直到他用干净的细布条,仔细地将上了药的伤口包扎后才放开她,并准备承受她的抱怨或是大把眼泪,却没料到竟看到了他意想不到的表情──
凤儿并没有抱怨或大哭,她只是好奇地抬起手腕,看了看包裹得紧实的伤口,再看看他。泪珠还在睫毛上闪烁就毫不掩饰地称赞道:「喔,你包得真好,跟大姊一样好!是谁教你包扎伤口的?」
她惊人的美丽和独特的柔弱与纯洁,似流星般直击他的心灵。
老天,我得小心,这个女孩真的不一样!谭辰翮心中的警铃声顿时大响。
「没人教,自己学的。」他兀地站起身,整理好药箱将其放回柜子内。
见他木然的表情,凤儿也不介意,此刻的她觉得很疲倦。
当谭辰翮收拾好东西回头看她时,她已经倒在隆起的被子上睡着了。
「唉!」他轻叹,想起她昨夜不仅一夜没睡,还担惊受怕的等他,不由在罪恶感的同时也兴起了一丝怜悯之情。
他弯腰脱掉她的鞋,将她抱到床上躺好,再为她盖上被子。
妻子?这个精致得像玉雕,脆弱得像昙花,纯洁得像新雪的女孩真的是他的妻子吗?无论是身体还是性格,她的每个方面都与他所期望的截然相反。可是她却能在短短的一夜间改变那么多东西。
不,不能改变,不管她有什么能力,他都不想被改变!
美丽的女人是祸水,柔弱的女人是毒药,就像王美娟!
想起前妻,他的心冷了。于是他摒弃所有的念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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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儿睡了一会,谭辰翮离开后不久她就醒了。她向来就不是个深眠的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她。
她无所事事地整理着房间,中午林伯来问她,是要到饭厅用餐还是为她送进来?
「去饭厅吧。」她不想让年老的林伯为自己忙碌。
穿过专为城主内眷设置的甬道,凤儿这才看清,谭氏主屋其实是个高墙深筑、屋宇轩昂,呈三进四合院排列的大院子,房间很多。
整个建筑是青瓦木质结构。但是并没有任何装饰,就连通常富贵人家喜好的石刻、木雕、砖雕等都很少看到,比起她江南的家,简直是差了很多,但是这里每一处的材料都甚为考究。天井两侧的厢房略矮但十分精致,加上屋檐不高,院内绿影婆娑,使人感到温暖而明快。
不过它的建筑还真是奇特,看着屋顶,凤儿纳闷地想。
看到夫人驻足看着顶上的屋角时,林伯笑着解释道:「我们这里雨水多,夏季日晒长,所以建屋时多用这种穿斗式屋架,屋顶相连,雨天可免受雨淋之苦,夏日不致使强烈的阳光射入室内。」
「是吗?」凤儿饶有兴趣地说:「等有空时,您能不能带我出去看看?」
「这……」林伯犹豫了,为难地说:「城主不让夫人离开主屋……要不夫人就在这个院子里转转?」
听他这么一说,凤儿的好兴致没了,沮丧地说:「那就算了吧。」
她原以为嫁给了他,自己就可以自由地去绣坊看望宋娘,甚至以为可以向城主要求,让宋娘到这里来和自己住在一起呢!可看这样子她是不敢指望了。
「夫人,您别难过,城主只是想留住您……」林伯当然知道凤儿曾经逃走的纪录,因此他理解城主将夫人「关」在这里的原因。
「算了,我们去吃饭吧。」凤儿不想因这件事让林伯这个老好人为难。
来到饭厅后林伯就离开了,当凤儿看到只有她独自用餐时,觉得很不习惯,也对谭家大院的生活有了好奇之心,于是匆忙吃完后就跑去找林伯。
林伯告诉她,饭厅是主人用餐的地方,佣人们则在各自的住所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