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林伯,带我去幽梦楼。」挥刀剪衣后,凤儿反倒冷静了。她看都不看那件袍子一眼,就往门外走去。
林伯赶紧放下袍子,问:「夫人不去收拾点东西吗?」
「不必了,这里没有我的东西。」凤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厢房。
林伯只好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
一道燃烧着怒火与痛苦的眼睛注视着那道消瘦却极有尊严的身影,消失在谭家主屋的大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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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幽梦楼的那一瞬间,凤儿的尊严垮了,她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林伯在将她送达后,就无奈地匆匆回去了。
看着这个杂草丛生,空寂无人的楼宇,凤儿的心里充满惶恐。她不敢想象自己要怎么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茫然地看着无人居住的小院,没想到自己嫁人没有多久便被休弃。
但凤儿对离开主屋,离开谭辰翮并没有太多抱怨,只是好想知道被休的女子是不是可以离开夫家?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离开去找宋娘,与宋娘一起离开此地去找寻姊妹……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有了一丝希望。
她跑到门边想出去找谭辰翮或姑婆问问,可是门是被从外面锁上的,再看看四周,她发现旁边还有一道小门,便赶紧跑过去用手推,可是那门依然是从另一头锁上,她根本就出不去。于是她明白,自己成了另一座院落的「囚犯」。
唉,如今看来只有等谭辰翮上门了。
她无精打采地看着这个据说是为了城主的第一次婚姻而建造的院落,看着三面高高的石墙,和一面坚实的木栅栏,不禁纳闷为何独留一面是木造的?
她走到木栅栏前打量着,栅栏的底部与其他墙面一样,大多长满了苔藓,一蓬蓬的杂草和藤蔓覆盖了大部分。
三层木板楼前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天井内有个用木板盖着井口的水井,里面的水清凉宜人。井边是个圆形石桌,四个同样形状的石凳围绕着它。
这座小楼和她见过的华云城其他建筑都不同,虽然同样是木造结构,但屋宇较高,即使荒废多年,但仍处处可见当时的富丽和奢华。显然,设计它的人是有意要使它成为整个华云城最美的建筑。
就在她边看边想时,侧边的小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着鲜艳的女子提着竹篮走了进来。当她看到僵立在院子里的凤儿时也不说话,只是很粗鲁地将手中的竹篮重重地放在院里的石桌上,掀开竹盖,将里面的一碟菜和一碗饭放在桌上,然后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这位姊姊,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凤儿急忙唤她。
那女子脚步不停地说:「妳的晚饭,以后我会给妳送饭。」
凤儿见她就要出那道小门了,急忙大声喊道:「城主呢?他为什么不来?」
那女子总算回头,对她不屑地冷笑道:「城主?妳以为自己还是城主夫人哪?哼,这里是幽梦楼耶,妳没听说过吗?在这里的女人是不可能见到城主的。如果不是我们夫人好心,妳连饭都别想吃!」
「妳的夫人是谁?」凤儿急忙问,可那女子早已穿过小门,消失在门板后。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凤儿急忙上前推,可是那道紧闭的门仍文风不动。
「不可能见到城主?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夫人?她是谁呢?为什么要将我关在这里?」凤儿迷惘地想,她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谭辰翮的事,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就算她对姑婆许诺说永远不背叛他,但那是罪过吗?
她有太多问题不明白,她得找人问清楚。可是……她又能去问谁呢?
她失神地走回石桌边,看着菜碟上已经飘落了一片树叶,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有什么胃口?
望着空寂的院落,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她拉紧衣服,往楼里走去。随着她推门的力量,木门「嘎几」一响开了。
随即一股霉味伴着尘土味扑面而来,令凤儿不由自主地掩住了口鼻。
「这要怎么住啊?」她叹息着,这厅里没有窗户,看着从门外泄入的斜阳里飞扬肆掠的灰尘,她皱紧了秀眉。
这间显然是客厅的房间里,家具一应俱全,可是每件家具上都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四处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霉味和灰尘味,几只不知名的飞蛾从她面前飞过,吓得她直往后退。
她出身名门加上身体不好,自幼备受关照,就是在逃难的路上也有宋娘一路照应着,她何曾见过这样骯脏又凌乱不堪的居所?
可是,如今她又能怎么办呢?没有疼爱她的大姊在身边、没有主意特别多的小妹帮助她,更没有宋娘的照顾,她该怎么办?
拖着沉重的脚步,她慢慢地走过厅堂,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裙襬在木地板和因年久失修而嘎嘎作响的楼梯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二楼由楼梯口分为左右两厢,由宽敞的走廊连接着。这里的房间都没上锁,凤儿逐一巡视笼罩着灰尘的房间,最后走进位于右边,显然是前主人居住过的卧室。这间卧室大而明亮,室内陈设着考究的家具和各种精美的装饰品,厚厚的灰尘也无法掩去它曾有过的富丽和光辉。
凤儿用手指在床头柜上一抹,露出了红色桃木纹路的台面。看着那些放置在床头、几案上的铜灯台、镜子、玉如意,再看床上虽然褪色但仍不失华贵精美的床褥绣幛,不知道为什么,凤儿的身躯突然窜过一阵寒颤。
彷佛有人从身后走过,她猛回头,可是满眼只有镂花窗洞投进的一道道光影中飞扬的灰尘,并无一丝人影。
「哦,幽灵!一定是那个夫人的幽灵!」她恐惧地想。「我从没做过坏事,应该不会有鬼寻来吧?」
眼泪突然涌出眼眶,恐惧和孤独感占据了她的心房。凤儿转身离开房间,用力将门关上,并彷佛怕有人追来似的将门上的锁紧紧扣下。
突然间,她很讨厌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个女人!如果没有她,谭辰翮也许不是这样冷酷的人!如果她不死,自己今天就不会受这种罪!
她抓着扶手,看着空荡荡的楼宇,感觉到一股寒气直往自己的心里灌。
「天哪,这地方好可怕!」她害怕地奔下楼,逃出客厅,逃到院子里。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永远地逃离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
可是眼下的她无路可逃,她跌坐在石凳上,任由眼泪狂泄而下。
「为什么会这样?」她坐在那里哭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她不知道为什么谭辰翮会突然翻脸将她关在这里,但她相信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如果好好跟他解释,他应该会听吧?毕竟他并不是真的那么不讲理的人。
可是她要如何见到他呢?
日落了,她不知道;月升了,她没有反应,可是当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她却大梦初醒般地突然跳了起来。
「辰翮!是辰翮!他来了!」她往门口跑去。
可是那声音却渐渐消失在隔壁的院落里。
「辰翮!辰翮!」她大声地喊叫,但没有反应。
她不顾一切地寻着那声音往院墙的另一面跑,可是声音断断续续,她却无法看见他,而她喊他的声音也被那边热闹的喧哗声淹没了。
她好着急,她不能让他就这么走掉。
她抬头看到突起的屋檐时猛然想到,便急急的往楼里奔去。上了楼,沿着走廊跑到最高处,果真清楚地看到了她想看的一切。
隔壁竟是一个与幽梦楼完全相似,但更宽敞美丽并生气勃勃的院落。
此刻那院里灯火明亮,笑语不断,好几个穿着戏服,脸抹重彩的戏子正在花树下整装,而琴师鼓手们也在调弦摆琴,似乎正要开始一场演出。
摆满食物的石桌前坐着满脸笑容的谭辰翮,而那个言语尖刻、心思恶毒的巧巧正毫不知耻地趴在他身上。几个丫鬟走来走去,侍候着他们。
原来隔壁是月香居!看到巧巧,凤儿终于明白了她就是丫鬟口中的「夫人」。
转眼看向谭辰翮,凤儿呆住了,不是因为他与巧巧狎昵放荡的举止,而是为了谭辰翮脸上那抹她从未见过的笑容。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笑容,明亮的灯火和月光下,那笑容像一把刀深深地在她心上割了一下。
「辰翮──」她无意识地大喊一声。
也许是她异样的声音惊动了下面那些人,琴师歌女们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她,四周突然安静了。
谭辰翮同样也抬头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未变,但他的眼神彷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而不是那个他昨晚还拥在怀里对她轻言细语的妻子。
凤儿看着他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她看不到昨夜的温情,也看不到今天下午的怒气,她看到的是负伤的雄狮面对强敌时既不愿逃跑,又无力应战的悲哀。有什么是比强装出的笑容和掩藏不住的悲哀更令人心痛的?
巧巧看到她,立即抱紧谭辰翮的颈子,大声说:「妳喊什么喊?城主的名讳是妳可以随便喊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