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太监有些疑惑的顺着太子眸光望去的方向瞧去,就瞧见了那场热闹。但是隔得有些远,廊下人影攒簇瞧得并不清楚。只是那衣香鬓影中有一人倒是瞧得最为显眼,那拢着白狐裘的身影骄矜奢侈的身影十分好认,一看就是二殿下的皇子妃。
还未等那老太监还未说什么,就见太子换了个方向,往回走到了廊桥人影稀疏的一侧的最末端,这里靠着宫墙,墙边种着郁郁葱葱的灌木。
“殿下不去见陛下了?”老太监疑惑。
李恒只是蹙眉看了他一眼,便道:“你们都退下吧,苏泰留下。”
几个内侍行礼领命恭敬退下了,老太监苏泰是自小伺候李恒的,闻言候在旁边,见太子不打算走,便明了这是在等人。
不多时,廊桥那头便传来了细碎的动静,此处偏僻没有什么灯火,青色宫装的宫女弱柳扶风的碎步往这边而来,风吹起裙摆像是随时能跌到的模样,走过来的时候,还用帕子掩住唇低声咳嗽着。
别样的凄惨。
李恒眉心蹙着,静等在树下。
一边的老太监苏泰见到来人走近了些,这才看清是谁,一时间忍不住道:“这不是胡闹吗,郑娘子本来就身子不好,谁让过来这边的。”
郑阿芙远远的就瞧见这边有盏灯亮着,还愣了一下,看见是太子赶紧行礼。
李恒蹙眉上前:“是谁让你来此处的?”
郑阿芙扯着苍白的唇角笑了笑,语气谦卑的紧:“奴婢本就是宫女,自然是要由上官调遣的,不过是过来递递茶水,不妨事的。”
上官,她的上官能是谁,除了太子妃又有谁能调遣她?
李恒看见她衣袖都湿透了,身上还飘散着一股子酒味,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忍不住皱眉:“可是二皇子妃刁难你了?”
郑阿芙忙摇了摇头,却突然嗓子痒痒,忙用帕子掩了唇咳了咳,一边道:“并非是二皇子妃,是奴婢手笨,叫殿下担心了。”
李恒想起幼时见到她时的样子,又瞧见她如今的狼狈模样,一时间只觉得心情沉重,便将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亲自给她披上,见她慌乱制止却不容拒绝的给她系好带子,拧了眉道:“日后见了二皇子府的人,记得避着点。”
郑阿芙拢着温暖的披风,唇角也露出了几分小心翼翼的笑容,语气有几分单纯,顾虑道:“可是。二皇子妃待奴婢甚是好,”
“你莫要信她。”李恒想起江嘤嘤疯癫的样子带着几分诡异感,像邪祟一样能迷惑人,忍不住皱起了眉,道,“切记得,莫要与她私下相处,若是避不开碰见了也记得离得远些。”
他视线落在郑阿芙拢着大氅,像是个纤细的菜芽裹在里头一样,仿佛下一刻就能被这厚重的大氅压塌身子。那大氅上矜贵的和她有些不相搭配,显得有些刺目。
李恒知道,若是阿芙这样回东宫,雅容定会知道,心里不自觉又刺了一下,藏在袖间的手捏紧,他身子没有动,看着郑阿芙道:道:“你先回去吧,若是太子妃的人问起,便说是孤的意思。”
郑阿芙眼底有些动容,又有些犹豫语气里都透出了些悲怜:“奴婢如今本就只是东宫一个婢女,怎能对太子妃的旨意不听不从。”
“无妨。”李恒漆眸看着她,沉声道,“无妨,等孤将宫外的事宜就要安排好,过几日便可以送你出宫。”
出宫,还是过几日!
一瞬间,郑阿芙猛然抬起了头,素白的手也捏紧了大氅的带子,看向李恒,问道:“为何突然……”
李恒对她倒是有耐心,道:“你放心,孤自会一切安排妥当,即便是在宫外也不会有什么事的,有东宫的亲卫的跟在你身侧保护,缺什么只管说便是。”
郑阿芙却是用帕子掩盖住唇猛烈的咳了起来,见李恒终于止住了话头,她抿了唇笑了笑后退了几步,眼底有哀伤:“阿芙在宫里什么也做不成,叫殿下操心了,殿下不应该管阿芙的。”
见李恒皱了眉心似是想说什么,她弯了弯唇角,微微拂身,低声道:“宫外很好,阿芙多谢殿下。”
“郑家从前为孤竭尽心力,如今郑家获罪,孤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李恒眸中闪过一丝不忍,“时候不早了,孤还有些事便先走了。你早些回去吧,好生休息。”
“好,阿芙恭送殿下。”郑阿芙微微拂身,看着李恒带着人离去。
夜风有些冷,吹起她额角散落的发丝。
然而等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眼底一片冰冷,看了身后来时的路。漆黑暮色繁星灿烂,远处灯火灿烂喧哗热闹一片,不由指尖抚了抚身上柔软的大氅。
东宫啊,她费尽心思进来的,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
昭阳殿上火树银花一片辉煌绚烂盛景,皇帝与皇后高座其上,宁贵妃次之,宴上处处尽显皇族威仪态。
舞乐升平,桌上玉盘珍馐,皆是费了心思。
李恒前日惹怒了陛下,但是不过一日便又将帝心笼络了回来。宴上,陛下倒是又记起了父子情,赞扬了李恒一番,场面父慈子孝。
江嘤嘤倒是没受影响,还算开心的尝着白玉盘中的白玉虾饺,半点没将主角团放在心上。银箸动了两下,便示意扶姞将桌上的酒壶里的酒换成茶水,莫要叫人知道了。
她素来是不饮酒的,宴上若有不饮酒的,也自可以用茶饮果饮,但是江嘤嘤不想让人知道她不能饮酒,会省去很多麻烦。
就是抬首觑着身侧李燃的时候,就见这人捻着杯盏,身后的青铜鹤立灯的光辉洒在他的隽秀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江嘤嘤心底一阵了然,唔,瞧吧,这人又要打什么坏主意。
果然没让太子得意太久,这人便含着疏朗有礼的笑,端着银杯对太子一阵明嘲暗讽。除非是知道内情的人能听的出一二,旁的人皆是一头雾水,只觉得太子与二皇子兄友弟恭,私下虽斗争的厉害,在陛下面前倒是和谐的紧。
实际上——
“太子去岁繁忙,臣弟大婚之日亲临府邸,只是时间紧的很,倒是也没来得及用上几杯。”
听着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是在说太子行刺之事。
太子到底是板正了些,知道这事却实是自己的人所做,自然便失去了反驳的余地。
但是他治水回来的时候,途遇刺客,总觉得这背后还是有李燃在作祟,但是他没有证据,且又不能十成可能是李燃在背后所为。不能确定的事,他还是不好拿出来做暗语。
便不清不淡的回了两句差不多的场面话,他心性素来好,这么多年都是被李燃磨练出来的,不会轻易生气。
所以任由李燃怎么说,他也是不喜不怒,谨慎持重的样子。为了维护这表面的上的和谐,这酒倒是一杯一杯的喝。
他素来身体不好,在饮酒一事上到底还是要讲究一个度,若是过了对身体便是损耗。但是天下都公认男人应该身体健硕,所以这样丢人的事,他并没有宣扬出去。
宴上觥筹交错,殿中乐舞又换上了一轮。
江嘤嘤看了眼身后扶姞,眼神示意了下,扶姞了然,赶紧将殿下桌上的酒水也撤了下去,换上茶水来。
李燃自是注意到了,但是江嘤嘤素来如此,他便没有放在心上。等再与太子对饮的时候,刚尝到便觉得不对,几乎是有一瞬的顿住,但是并未表现出来,只是侧眸看江嘤嘤半晌。
江嘤嘤撑着下颌,已经笑得难以自抑。
李燃那漆浓的眸子映着身后的灯火,然后清晰的倒映着她的面容,倒是挺好看的。他沉默了半晌,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鉴于他这幅样子太过生动,江嘤嘤笑得更厉害了。
太子很快便不胜酒力,撑着额角,原本白皙的面容上都蒙上了一层薄红。元雅容低声催促着身后宫女,让其去看看醒酒汤几时能来。
这个时候已经是酒过三巡,陛下也已经有了些醉意,根本不会注意太子是不是被刁难了。皇后倒是瞧见了,只是觉得心里一阵沉闷梗塞,堂堂太子竟然能被自己皇弟灌醉了,到底有什么出息。
宫女很快便应了声领了太子妃的命令去了,但是李恒撑着昏沉的脑子,看着对座仍旧做的端正李燃,顿时那颗淡漠的胜负心在这酒意中又被激了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太不优雅,江嘤嘤甚至有些想让扶姞端盘瓜子过来。
元雅容自然不能让太子这样喝下去,便让手下宫女怂恿垚王去给陛下敬酒,只要陛下醉了,这宴便也散了。
江嘤嘤瞧见,这李恒和元雅容的感情倒是在反派磋磨下变得愈加情深,刚开宴的时候,李恒还不知是因何原因对元雅容颇为冷淡,但是等到这会儿醉了,便又在人难以看到处攥着元雅容的手不放了。
正看得津津有味,却不妨感受到一阵强烈的视线,一回头就瞧见李燃正抿着唇,漆眸沉沉的看着她。
“嘤嘤。”
江嘤嘤端起酒盏抿了一口茶,眸光甚是淡然的看向了太子二人处,顿了顿,然后搁下杯盏悠悠道:“太子妃今日的勾金丝织锦裙,可真好看啊。”
上面暗金绣瑞凤纹和头上的凤冠相得益彰,真真是端庄华贵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