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燃静默的端坐着,毫不心虚的看着这一场闹剧。在众人看不见的另一侧,他长袖掩盖着,安抚的牵着江嘤嘤的手。
江嘤嘤手还是冰凉的,自从那日她行刺太子被反噬之后,手上的温度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李燃以为嘤嘤是在害怕,实则不是。江嘤嘤抬头一直盯着那个小太医,漆黑杏眼神色微暗。
竟然有站在李燃这边的人撑到了现在也没有背叛。
江嘤嘤记得很清楚,站在李燃这边对太子不利的炮灰们,除了一开始就牺牲的,几乎大多数都会在关键时刻背叛。
包括又不限于被太子仁德打动,或是良心发现,抑或是怕牵连家人的。
江嘤嘤想看看眼前这个小太医,到底能撑到几时。他倒是希望他快一些将李燃说出来,反正今日在这里,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一个小太医的证词只是压在众多罪责上的一根小稻草罢了,算不得什么,但是却可以让江嘤嘤心平静气的看着他死去。
可是等了良久,也一个字也没等到。
直到有旁的太医说出了他与陈太医的关系,陛下才将陈太医召了过来。加之又有太医招供,那日并非陈太医为太子整治,然而却特意去了偏殿看望太子。
一瞬间便将所有人的眸光聚拢在了陈太医身上,太医院派系分明,多数人都是以院首周太医为首的,对陈太医是看不惯排挤的。
如今有了这样好的机会,以周太医为首的太医们自然是想也未想,积极地往陈太医身上泼脏水。
给太子的汤药被换掉了,这样大的事必须要有一个有分量的人来背锅,否则陛下再这样追查下去,太医院众太医人人自危,而陈太医就是这样一个有分量的人。
很快陈太医被带了上来,一力揽下了罪责。只称自己记恨周太医去岁夺得院首之事,便行此下策。
众所周知,陈太医一直在为宁贵妃诊治,算是宁贵妃的人。
皇后脸色霎时就变了,几乎是冷笑着看着陛下道:“陛下还要被宁贵妃蒙骗到何时,此事分明就是她所为!谁人都知自贵妃微末之时起,每次看诊却只信陈太医一人。这样大的知遇知恩,怎么能不以命相报?”
“难不成陛下还当真,相信他所说的这番荒唐话。谋害太子这样抄家灭族的大事,岂会是因为区区一个院首之位这样可笑的理由?”
“这样大的事情,即便陛下相信贵妃并非幕后之人,也总要将人叫过来问一问吧?”
在皇后提起宁贵妃的一瞬间,李燃神色就变了。
本来李燃以为母妃不关心其他事,就绝不会被这些事情牵扯上身,然而他还是忽略了皇后对母妃的赠憎恶。只要是能将母妃拉下水的事情,皇后又怎么能不乐意做呢?
皇帝在面对皇后质问的时候,眉心一瞬就紧锁了起来:“此事与贵妃何干,贵妃身体不好,莫要惊动她。”
说罢他又重新看向了李燃:“你自己说,此时到底是何人所为?”
他声音努力平缓,却掩盖不下其中的怒气。
在这样的关头,若是李燃不承认是自己所为,那这笔账便要牵扯到贵妃头上。
李燃站起了身,抬眸静静的看,向了上座的皇帝,声音清澈低磁:“父皇既然已经相信太子所言,认定是儿臣所为,那儿臣也无甚好说的。”
“既然如此,你便是承认了?”皇后当即从座上站了起来,走到阶下跪在殿中,抬首看向陛下道,“如今既然凶手已经认罪,还请陛下惩治李燃,还恒儿一个公道!”
皇帝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预想到了如今这一幕,他重新看向李燃,沉声道:“朕给你机会辩驳,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你好生想一想!”
李燃抬眸,声音轻缓平静:“并非是儿臣此承认此事是儿臣所为,只是父皇既然已在心中为而成定罪,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次审问呢?”
他正是因为算到了太傅不可能回来的这么快,就算是寄信加急,一去一回也要两日才能到。所以在太傅的信件或者他回来之前,李燃都清楚自己不会有事。
今日是家宴,可惜杨源正不在,否则定要斥责二殿下因为个人私情,斩草不除根,放过太傅一马,这才为如今埋下了这样的祸患。
皇后瞧着皇帝最初那样震怒的样子,神色竟然缓和了下来,并无最初一定要问罪李燃的样子了。她神色顿时一变,声泪泣下的诉说着如今还重伤在床的太子。
“太子素来与人为善,又岂会无故招惹上这等祸患?上次恒儿来看望臣妾之时,还几番念起陛下,说不想辜负陛下的教导。他是您亲手带大的孩子,如今他受了这样天大的委屈,陛下怎么能不替他讨回公道?”
皇帝闭了闭眼,听着耳边皇后几乎有些烦人的声音,轻舒了一口气,看向了坐在旁侧位置上,安静的喝着茶的太子妃。
道:“太子妃身怀有孕,若是没什么事就早些回去吧,好生养胎要紧。”
元雅容也不想多留了,赶紧趁机告辞。
皇后看到了,原本还想让元雅容说两句话再走,然而陛下面前却不好说话。她直直的看着太子妃,想要提醒于她,太子妃却避开了她的视线,接着便匆匆地告退离开了。
太子妃毕竟怀着身孕,皇后也不好指责什么。
“父皇既然心系太子,便处置了儿臣,替太子出气便是。”李燃以退为进的道,接着声音顿了顿,“还有之前太子位而成罗列的罪名,一并数罪并罚了便是。”
说这话的时候,李燃孤身站在皇后身后大殿之上,单薄的身影被烛光拉长透,显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孤寂来。
就好像他已经置生死于度外,并不在意了。
皇帝沉默了,不管是今日换汤药之事,还是太子罗列的罪名,都未有实质的证据,不管是现在拷问陈太医还是等明日太傅的书信到来,都是要等到明天了。
他在沉默中思量着,到底要如何处置李燃。
在半晌的寂静之后,皇帝终于挥了挥手,让人将陈太医带下去审问。
皇帝抬头看向李燃,心中已经十分确信那些事情就是这个儿子所为,但是宁贵妃还在,朝中以杨家为首的李燃党与众多,若无实证,必定要打草惊蛇。
东宫裴建这时候站了出来,他看了一眼皇后的方向,知道按照皇后这样无理的闹,皇帝也不能拿李燃如何的,反而还会厌烦此事。
他赶紧上前道:“左右不过明日太傅的书信便该到了,太傅乃是陛下亲自为太子选出来的老师,品性上自然是信得过的,断然不可能做出污蔑学生之事。”
见皇帝颔首,裴建又接着道:“若陛下同意,还请陛下将二殿下夫妇暂留宫中一夜,等明日太傅的书信到了,便能论罪行处了。”
“儿臣留宿宫中,怕是与理不合吧?”李燃抬眸看向了裴建,声音平缓低磁道,“裴大人怎会想出如此方法?又为何一定要让我与嘤嘤留宿宫中?”
宫里自然是不能留的,他要争取的便是这个时间差。在那所谓的证据还没到之前,先离开京中。
“陛下今日本就是请二殿下与皇子妃来为太子殿下祈福的,留宿宫中又有何不可?”裴建声音不急不缓,恭敬的道,“微臣记得太清宫是清修之地,之前太子妃几度请命去为天下祈福,想来是极为适合二殿下与皇子妃的。”
裴健从来都不敢小看李燃,即便知道明日证据便能到,他今夜也绝不能留给李燃半分时间做准备,一定要将人困在宫中才行。
裴建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李燃,轻飘飘的道:“还是说,二殿下与皇子妃不愿意为太子殿下祈福?”
李燃还未说话,江嘤嘤便笑着站了出来,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显得十分凉薄,她十分顺理成章的道:“太子还未清醒的时候,东宫从属便想要陷害我夫君,如今太子醒了竟也要陷害我夫君。试问谁又能做到恩将仇报,替自己的仇人去祈福呢,裴大人既然心胸这般开阔,不如换裴大人去太清宫待几个晚上,替我与我夫君祈福如何?”
裴建未曾料到她讲得竟如此坦率戛然而止,一下子话被噎在了原地。
皇后站了起来,裙摆拖在身后,她转身看向了江嘤嘤,冷笑着道:“太子乃是储君,二皇子虽为皇嗣,也始终只是一届臣子。作为臣子,替君上祈福乃是本分,又岂敢有记恨的权利?”
“太子如今不过只是储君,便敢在陛下面前自称君上。皇后娘娘说的极好,太子果真有君王风范!”江嘤嘤向来是什么都敢说。
“二皇子妃,你当成好大的胆子!”
“臣妾都要被发配去太清宫了,胆子大些又如何?”
响亮清脆的声音在大殿之上,一来一回。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按额角。他岂能听不出将李燃两人留在太清宫只是借口,重点根本就不在祈福之上,聒噪的声音吵得他额头生痛。
“住口!”
他淡淡的道:“来人,送二殿下与皇子妃去太清宫。”
“父皇此举,是已经为儿臣定罪了?”李燃抬眸静静的看着他。
皇帝不欲再多说,落到众人眼中却已然是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