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心馨,你傻乐什么?我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我一个激灵,半天愣反应不过来。
好不容易等我从流逝的时间里捞回错过的重要细节,高数老师的面部表情已经不是我这个正牌中文系本科生能形容的了。趁他的脸色还没有变到中文系博士生的水平时,我赶紧溜须拍马,一通奉承。夸孙果果美,夸他帅,夸他们走哪儿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还夸他们两人结合一定能生出创世纪的下一代。
“陶心馨,重点已经勾得差不多了。”高数老师的心情似乎略有好转,他“啪”一声把书往我面前一拍,“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懂了,懂了。”我看也不看直接把课本收进包里,觉得自己太过于敷衍,我鬼使神差地又冒出一句,“老师,你有爷爷吗?”
眼见他的眼睛有瞪大的趋势,我等不及回答,先解释道:“我就想问,老师你说,爸爸会听爷爷的话吗?”
“得分什么事儿。”
“孙子的事儿。”连我都听得出自己声音里的迫不及待。
“这样啊。”高数老师貌似恍然大悟,端出灵魂工程师的架势,语重心长地道,“现如今丁克一族很普通,和老一辈的思想有分歧,也很正常。”
这答的跟问的哪跟哪儿啊!我只好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有可能关系到孙子的一生幸福的大事,爸爸会听爷爷的话吗?”
高数老师眼神怪异的打量着我,始终保持沉默,久到我打算再次开头重头说起时,他弹簧似的绷起前胸后背,像铆足劲儿才能说话般一字一句铿锵道:“该不会是唐逸飞出了什么意外伤到命根子了吧?我看,听谁的都不管用,得听医生的!”
你说什么?好在我练过几年功夫,底盘稳,不然准得刺溜到地上。但仍无法避免我的目瞪口呆,我错愕得不能言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苦苦相问:“老师,你小说看多了吧?”
他倒也不在乎,直截了当地说:“你借给果果的小说,我想知道究竟哪里吸引人,就随手翻了两本。”说完他咧嘴一笑,轻描淡写地道:“这么说来,我把事情想复杂了。”
何止复杂,简直精彩。我默默地点头,默默地背起书包,默默地冲他挥手道别,在我的身影即将默默消失在高数老师的办公室时,他幽幽飘出一句话,直捣我心坎里:“陶心馨,要对自己有信心,做爱情的强者。”
他简直神奇,话能宽心,即便我现在并不明白何谓“爱情的强者”。
回到宿舍,我望着勾过重点的课本,想着高数老师的话,心头不觉涌上一股对他的敬仰之情。既帮我解决现实的学习困扰,又帮我指明情路的方向,他这样的存在,简直就是双重疗效、有质量保证的良心药。
料不到从来和我有空间距离的高数老师,也能成为我的心头好。
我一高兴,人就莫名得瑟起来,我凌空晃着课本,冲难得没去上自习的众室友高声炫耀:“看看,高数老师给我勾了期末考试重点,不私藏,免费分享。”
下铺的姐妹眼疾手快,抢下课本,扫过几页后又塞回我手里,啧啧两声,嗤之以鼻道:“他勾的题全在课堂上着重讲过,谁都知道那是重点。”
刚刚还在云端飘,下一秒立刻朝下摔个结实,我难以置信地又去翻室友的笔记,这回彻底爬不起来了。我还来不及倒地呻吟,手机短信提示音先响了。
“我们在西饼店等你,唐逸飞。”
看似普通的一条短信,却使我的心突地一沉,真像摔倒后痛的难以呼吸,脑子陷入一片空白。
我匆匆赶到西饼店,柜台后的店员依旧是那个雨天我和唐逸飞遇到过的那位姑娘。她似乎也还记得我,不等我开口,先抬手指向西饼店内间,唇语相告,依旧还是那两个字——加油。
最靠里的位置,桌上放着热奶茶,唐逸飞和唐老爷子相对而坐。我有些恍惚,定住身子,呆呆地看着他们,再看向飘香的奶茶,忽而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是不是某些事物的存在都是为了等待某些人的到来、某些故事的发生。比如这些西饼店,这杯并不算美味的奶茶,以及这一句重复数次的加油。
面前的人纵容了我的分神。没人说话,只唐逸飞站起身轻轻牵起我的手,带我坐下。我的眼神又飘向了另一张空桌子,是不是它也正在见证一段属于别人的什么故事?
我脑中仍空空白白,心却异常平静,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原因何在。我收回心神,洒脱笑道:“有什么事,说吧。我能承受的住。”
片刻的沉默,唐老爷子严肃的开口,却是对唐逸飞说的:“逸飞,你爱心馨吗?”
唐逸飞握紧了从刚才就一直未曾松开的我的手,凝视着我,眸清如水,然后重重点头。
“丫头,你呢?爱不爱逸飞?”
“爱,当然。”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很好。”仿佛得到了最满意的答复,唐老爷子收敛肃穆之色,恢复顽童模样,几乎很笃定地说:“那如果你们分开两年,应该没问题。”
“分开两年?我不懂。”
就像幼年的唐飞说要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时的不明白一样,此刻我也不懂。
“父亲要送莉雯去美国,也不会再干涉我们的交往。”唐逸飞用平常的淡然语气娓娓说着本应该值得我们长舒口气的话,眼神里却有和唐老爷子不差分毫的笃定,“他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毕业后,我要赴美读研,照顾莉雯两年。”
到一个大洋彼岸的遥远国度,陪一个用生命来爱他的人,过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时间。父命难违,他必须承受,那我呢?是不是我觉得不公平、承受不起就可以提出异议?
不知怎的,我笑出了声:“呵呵,唐叔叔是在考验我们吗?”
我没有大智大慧,从不善于隐藏内心的情绪。我想伪装坚强,想笑对一切,却连自己都听出了言语中的酸涩味道。
我低下头,唯一能做的只有保持缄默,不理论,也不硬撑。唐老爷子起身说让我和唐逸飞单独谈谈。临走时,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即使心中充满感激,我却并没抬头,实在不想让疼爱我的人看见我的脆弱。
时间被四周沉闷的空气打压的无限延长,我深埋头,没有丁点儿说话的欲望。我非常清楚只需我一句话,就能打破僵局,我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忽然双颊被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捧起,唐逸飞俊朗的面容映入视线。我没有刻意回避,与他四目相对,我看出了他眼里的小心翼翼以及毫不掩饰的忐忑。
“心馨,”他谨慎的开口,带出的不确定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分外压抑,“我可以请你等我吗?”
“我可以请你不要走吗?”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争取什么,赌气,还是任性?也许我纯粹是自私,一旦他让步,我就会索取更多。
唐逸飞顿时乱了方寸,捧在我脸上的两只手骤然一紧,又像怕触痛我般弹了开,停滞在空中数秒,次啊牢牢握住我的手,他剑眉紧蹙,迫切问道:“你不相信我?”
我摇头。我想相信你,但我惧怕美国太远,对手太强,时间太久。
“那你是相信我?”
我开始怀疑一切畏惧,他的追根问底是不是因为我的确并不信任他?我不想思考,可是我真的不知道,矛盾间我不自觉地紧咬下唇又摇了摇头。
他似乎也感受到我已经纷乱不堪的内心,疼惜地看着我,大手覆上我的背拥我入怀,我耳边响起他轻的只有我两人才听得见的低语:“心馨,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我说的异常坚决,没有任何迟疑。我静静地伏在他怀里,高数老师那句“爱情的强者”萦绕在脑海中。我想我不哭,就不算弱者,可我想做强者,揪着颗苦闷的心,我说:“好!”
你对我的好,我怎么现在才知道
最近我时常躺在床上发呆,从头到尾回顾即将结束的大一生活,最后只归纳总结出两个字——折腾。
被蒙在鼓里当学生会的小干事,被唐逸飞呼来喝去的折腾。明知唐逸飞就是唐飞时,自己反别扭地再跑去折腾他。好不容易两人能正经谈恋爱了,莫莉雯又空降来折腾我们俩,当然其间也不乏苏焕琪的友情折腾。看来生命果然在于折腾!
起起伏伏,跌跌撞撞走到今天,我已经学会用自我安慰来粉饰太平。唐逸飞还有两年才能毕业去美国。世事变化无常,兴许哪天唐叔叔一觉醒来就想开了,于是收回成命。兴许哪天莫莉雯豁然开朗,不再执迷不悟。有时间,就会有转机,我便,还存有希望。
千想万想,我却怎么也想不到“转机”突袭的如此之快。莫莉雯的病情恶化,当初为他主刀的美国医生建议 她尽快前往美国接受治疗,也就是说唐逸飞也很快要远渡重洋,随她而去。然后我问唐逸飞,很快到底有多快。他毫不隐瞒,过完这个暑假。
希望破灭,唯一能给我安慰的也仅剩下一张科科低空飞过的期末成绩单。当我准备拖着一身的疲惫独自回家自暴自弃的时候,唐逸飞突然提出要和我一同回乡,重游故里。一起就一起吧,我总不能对他说,如果走,趁早走。
还是那趟二字头的火车追逐着沿途变化的风景撒欢似的朝南奔跑,我和唐逸飞静静对坐,一路上只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琐碎而无趣。以致最后我甚至指着车窗外故作兴奋地说:这边的山要比那边的山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