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踌躇半天,壮起胆子,唯唯诺诺地提议:“大夫,该打吊针,行吗?”
中年黑发医生终于抬起头好好看我,他那皱纹横生的脸上写满不悦以及不明所以。
我指指门口在讲电话的唐逸飞,嘿嘿笑两声,给了他一个“不言传,你我都懂”的眼神。
他偏头看了看门口,有瞅瞅我,突然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挑挑眉毛,笑着说:“男朋友,有什么好害羞的!”
大叔啊,正因为不是男朋友,才害羞啊!
我正绞尽脑汁想说服他时,唐逸飞已经走进来站在我身边,肯定地说:“大夫,就打针。”
大叔赞赏地点点头,特感叹地看着我道:“不错,不错。”
我的文艺,我的气质,短暂的令人心疼!
一走出内科,我怕唐逸飞误会,赶紧编理由解释:“我非典型晕针,专晕屁股,不晕手。”
唐逸飞跟逗宠物似的扫扫我头顶的发,又搂住我的腰,笑得很和乐:“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一点儿也不知道,我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坐在注射室的高凳上,小护士已经高举针筒,做出凌空摊针这个最
可怕的动作了。唐逸飞还站在门口,将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冲我明媚地微笑,一点儿要回避的意思都没有。
我忍不住哀怨地看向他,委婉地问道:“要不,你到外面等我?”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他执着地摇摇头,做出给我打气的样子,坚定地说:“我怕你晕针,得守着你才放心。’
我含恨回头,又眼巴巴地望向小护士。我认得她,我量体温的时候她在我面前出现过不下三次。我幽怨地撇撇嘴,女人心,你懂的
。
“护士,能不能请他先出去。”
小护士妩媚的眼波流转过唐逸飞,又不屑地扬扬下巴示意我脱裤子,她举起针筒,仗着手拿凶器,盛气凌人地回答:“他,我管不
了。只要你不跑就成。”
一朵花儿开,顿时我就一朵花儿败了。我扭屁股使劲儿转往与唐逸飞相反的方向,咬唇迅速扯下裤子后,忙把整个头埋进大围巾里
,委屈地塞了满嘴的毛线。我不小心斜睨到唐逸飞,那家伙总算识相,已侧过身。不过,我看见他握拳抵在唇边,嘴角分明上扬的
厉害。要命的小护士因为打发,不断要求我再把裤子拉低一点,再低一点。
我的文艺,我的气质,咱们就此永别吧。
反正我裤子也脱了,脸也丢了,打针嘛,忍一忍就过去了。谁知小护士针推得极慢,要多不舍就有多不舍得。针筒里是青霉素,又
不是肉毒杆菌,你精贵个什么劲儿!弄得我进医院是内伤,出医院就变外伤了,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
连打了一个星期的针后,我终于明白了。只有唐逸飞陪我打针,不管哪个小护士必然放慢退真速度到极致,大有不把我打瘸不罢休
的架势。如果哪天我自己去的,肯定吸口凉气的工夫,针就打完了,还得忍受小护士们烦躁不耐烦的脸。
原来我陶心馨的屁股也能成为小护士们的最佳心情写照。虽然这一个星期唐逸飞对我照顾有加,送粥送饭,还不忘帮我占座督促我
学习。我仍不免恶毒地希望他也能紧跟潮流,流感一把,好让他也尝尝青霉素被当成肉毒杆菌打的滋味。
咒自己可以,咒别人准不灵。身边有我这么个巨型流感病菌陪伴,他还始终意气风发,健康得令人发指!
唉,病里娇贵,病外人心碎啊!
有心来把那花儿栽
我以为生病一场是契机,能完成我大学生活劳碌命的华丽转身。没想到,转过头,直接360度兜回原点了。
初冬清晨,难得冷清的校园萧索地只有黄叶随风飞扬,同时夹杂着各式各样的宣传单,偶尔有两三只早起的鸟儿也是夹紧身子
,行色匆匆。
我站在五食堂门口哈欠连天,又跺脚又搓手,还不停捂耳朵,自我感觉很像卖火柴的小姑娘。没有火柴来许愿要命的唐逸飞赶
紧出现,我只能掏出手机,用先进的通讯设备召唤他。
“陶心馨。”
抬头,苏涣淇正精神抖擞,朝气蓬勃地向我走来。衬着半拉朝阳红光辉映,整个人神采飞扬,活脱脱正装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奋勇向前,为四化建设做贡献那种。
“又等学长吃早餐啊?”他拍拍我肩膀,红扑扑小脸上笑得居心不良,“不错嘛,挺敬业的小跑腿!”
我抖掉他的手,也酸溜溜地说,“你也不错啊,一大早起来给学姐买爱心早点!”
“嘢,你怎么知道?”他惊讶地看着我,跟看外星生物似的。
我踮起脚够着他肩膀也拍了拍,摆出副心知肚明的过来人样,语重心长地说,“男人,你的路还很长,努力吧!”
“你又怎么知道?”他更惊讶地看我,跟看外星生物满口京腔似的。
“是真的?”本来还萎靡不振的我立刻幸灾乐祸地笑开了花,勾起他胳膊进食堂。
这孩子越看越像我同一战壕的盟友,我陪上级领导吃早餐,他给属性未定的意中人打早点,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啊!
我很豪气地买了杯豆浆牌白开水请他当面喝,顺便八下小卦以助兴,
“你怎么还没把刘斯珂追到手?”
苏涣淇猛喝两大口豆浆,又咬了满嘴肉饼,含糊道,“她说她有喜欢的人,暂时不打算接受另一段感情。”
喜欢的人?莫非真是唐逸飞。我瞅瞅苏涣淇吃东西的挫样,再想想唐逸飞精明的眼神,开始犹豫要不要让他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
我瞎操心纠结着,苏涣淇已经吃完一个肉饼又开始进攻下一个,得空神秘兮兮地大豁油嘴凑近我,
“你觉不觉得唐逸飞对你挺特别的?”
他吃得太快,跳得也太快,我的思维还停留在他吃上一个肉饼的时态,怔了一下开始仔细回忆这段时间和唐逸飞相处的点点滴
滴,然后老实地点点头。
“他喜欢你!”他一巴掌下定论,餐桌上赫然出现他油光光的五指手印。
“不会吧。”我下意识摇头,有点不敢相信,“也许他太闲了,逗我玩儿打发时间。不对不对,他应该是太忙了,不得不找人
替他处理杂事,也不对也不对。”
我说得语无伦次,自己都绕晕了,极其恳切地望向苏涣淇,求解道,“你说他不会真喜欢我吧?”
他一耸肩,“我哪儿知道!”又偏脑袋想了想,贼笑道,“要不你给他介绍个女朋友。如果他生气不同意,证明他喜欢你。如
果他同意,他闲就让他忙起来,他忙就让他更忙,忙得没工夫搭理你,自然就不会差遣你了!”
虽然他的提议有点损,但他说得头头是道,我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苏涣淇,我钦佩你,损得有格调!”
顾不上他一口没咽下哽在脖子猛捶胸口,我忙掏出手机边翻电话簿,边思索到底什么样的女生适合唐逸飞。
要漂亮,要聪明,要在北京,要跟我关系铁,不会因为我略微不纯的动机恼我,要……
哟吼,找到了!屏幕里闪闪发亮的“豁牙宁”三个字映得我双眼冒光,正挥动着小手绢召唤我。电话接通,那头一声睡意朦胧
的喂,我才想起时候还早。
在苏涣淇鄙视地眼神里,我捂紧手机,谄媚地问道,“陈大美人,你还在为首都的公交事业操心忙碌呢?”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陶心馨,你有什么事儿直说。”
我了解我家陈宁,最讨厌人拐弯抹角,磨磨唧唧,索性直切主题,“我想给你介绍男朋友。”
电话那头没半点迟疑,“成啊,什么时候?”
“周六下午,我们学校见。”她太爽快,我又有点担心,“要不要我先给你汇报一下那男生的情况?”
“不用,我自己考察。“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挂了电话,苏涣淇感叹于我的行事果然,难得的表扬我,“行啊,动作够快啊!”
我看着双手捧着不知道第几个肉饼的他,觉得自己应该为眼前这位如同他嘴角肉末一样耀眼的盟友做点什么,于是默默地掏出
张餐巾纸,递与他。
他扬扬手里的半个肉饼,把整张脸凑过来,丝毫不难为情地说,“你帮我吧。”
对付喜欢得寸进尺的人,就得下手狠一点。我点着头把纸巾往他嘴边一杵,拿出刷马桶的劲儿,死命擦。
“哎呦,哎呦,你轻点!”他躲闪不及,歪起嘴抱怨,眼睛掠过我,忽然一亮,“学长,你来啦!”
为什么我一做怨女,唐逸飞准会出现?我的手僵在半空中,慢慢回头,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我不想再形容了。
一向没义气的苏涣淇夺过我手里的餐巾纸,边擦嘴边说,“我吃饱了还有事,先走一步。两位再见,再见!”然后人和这个“
见”字一同消失在五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