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所言甚是,微臣亦曾想过改良马政之事,然如今当以稳固边防为上,养马非一日之功,而边镇军民一日无粮,则边镇不稳,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待我们回京之时,殿下可以上书请议马政之事也不迟。”
朱厚照点点头,再看了看那些可怜兮兮的麦田,心中无限感慨。
他在重生回来之前,魂魄也曾到过后世,听闻后世有被称为“神农”之人,改良的粮种可达亩产千斤,而如今就算南方有天府之国美誉的川府和鱼米之乡的江南两湖之地,亩产也不过三四百斤,北方边镇这些地方,恐怕连一半都没有。
粮为国本,若是百姓们连肚子都吃不饱,又何来富足之说?
而要抵御外敌,富国强兵,所需的粮草银钱,首先就得从这些田地里挖掘。
可惜当初那些官员们只看到眼前利益,开中折色是来钱快,可没了那些商人们往边镇种田送粮,人越来越少,粮越来越贵,光是靠边镇这些苦哈哈的流民们种这些贫瘠的土地,不知何时才能让边镇活起来。
他跟着王守仁一路巡察九边,有时会进边镇拜会当地的总督,有时却直接去关外查看那些关隘驻军的情况,便会顺便查看一下在长城之外的那些村镇。
只是这一路看过去,真如王守仁所说,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担忧。
最近这些年来,蒙古的确没有大举犯边,可那些蒙古部落早已习惯了时不时前来边镇劫掠,以前在关外开荒种地靠着黄河吃饭的百姓,尚有那些大商家组织的巡逻队和民兵联防,而如今商人们都退回关内,巡逻队自然也就跟着解散,没人守护的村庄,在那些游牧骑兵眼里,就如同一块肥肉。
等到关卡和边镇的明军发现时,那些游牧骑兵已经烧杀劫掠完毕,扬长而去,明军缺少良马和骑兵,也不敢前去追击,只能让百姓退回关内。
如此一来,就等于将关外之地,尤其是河套一带的良田和牧场都拱手相让,成了那些蒙古人的占领区。
他们甚至用不了多少人,只要数十骑快马,就能抢光一个村子,将里面的男子杀死,女子抢走为奴。
朱厚照和王守仁一行人,就曾经遇上过几次这样的小队骑兵,好在他们人多兵强,武器精良,几乎一个照面,就将对方击败,可就算打得过,也追不上,唯一能追得上的好马虽然被朱厚照骑着,却被王守仁拉着,不让他去追击敌人,以免落入陷阱,气得小太子嗷嗷直叫,恨不得能立刻长大,挥刀将那些敌人斩落马下。
救下的村民被他们带回边镇安置,饶是如此,朱厚照的心情也十分低落。
因为他知道,他能遇到的,救下的,始终是少数,还有不知多少百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于铁蹄之下。
他终于明白,为何王守仁只是来边镇处理了一趟治丧事宜,回去就不顾朝中大臣脸面地写了那封《边疆防备八事疏》。
当初王守仁在这条路上,恐怕看到得比他更多更惨烈,那些艰难求生的百姓,在如此贫瘠的土地上辛苦劳作,也不过求一个活着,却依然活得那般艰难危险,而高坐在朝堂之上的官员们,只看到折色后滚滚流入国库的白银,却没有看到断了粮道的边镇,有多少人因此失去了性命。
父皇让他来看的,不光是塞外风光,更多的是这些百姓,他要守护的,也不仅是关内的大明江山,而是这些属于他的大明百姓。
这条路,他跟着王守仁整整走了一年,熬过塞上风沙后,也看到了北国冰雪,睡过草原荒山,打过野狼和游骑,甚至还摔下马受过伤,等到回到京城时,原来那个白白嫩嫩玉雪可爱如同观音座前小金童的娃娃,已经变成了个瘦削挺拔目光锋锐如剑,小麦色皮肤的少年。
就连比他大了两岁的杨慎站在他面前,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比划了一下身高,难以置信地说道:“太子殿下这一年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吗?为何一下子长高了这么多……明明原来还比我矮的……”
现在却高出了两指有余!
他被关在东宫替太子读书,太子却出关去游历,结果他被皇帝当成童工使唤得每天精疲力尽,写不完的作业抄不完的书,太子殿下却悄悄地在外面不知吃了什么好东西,嗖地一下蹿高了那么多,这不公平!
朱厚照拍拍他的肩膀,同情地说道:“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多吃肉,多喝奶,练练武,肯定能长个儿!”
杨慎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朱厚照好不谦虚地比划了一下自己和他的身高差,“这不是有眼睛就能看到的?照我说的吃喝练,绝对没错!”
杨慎点点头,长出了口气,赶紧将他拉到书房里,“既然殿下回来了,这些功课就还给你……”
朱厚照一看书房里多出来的几书架的书和案上厚厚几摞奏章,眼皮一跳,赶紧挣开他的手,逃也似地跑出去,“我刚回来,还有好多事要禀告父皇,这些功课你不用急着还给我,真的!”
“殿下……”杨慎哪里抓得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掉,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跑得了现在,还能跑得了以后吗?就算我不抓住你还你功课,到了皇上那里……呵呵!”
殿下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一路小跑到乾清宫的朱厚照,脑后忽然发麻,想到杨慎所说的功课,犹豫了一下。
能布置功课给他的,除了父皇,还能有谁?他这么跑了,杨慎会不会告到父皇那里?他这趟出去可是终于明白了,父皇不会再惯着他由他任性玩耍,那……
他悄悄地转身,正准备再换个地方时,就听到背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太子既然来了,为何不见朕就想走呢?”
第七十二章 一夫一妻独生子(11)
逃课翘作业当场被抓,要如何狡辩(划掉!)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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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脑中小剧场蹦跶了一圈,还是没想出能糊弄过父皇的借口,只能蔫头耷脑地转过身来,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
“儿臣回来的仓促,本欲求见父皇,忽然想起还有课业尚未完成,便想着先回去完成课业……”
“课业?王伯安(注1)给你布置的么?”
嬴政挑挑眉,看到他换上的新衣,忽然想起另一个可能,“是杨慎那小子告诉你的?”
朱厚照点点头,心有余悸地说道:“父皇啊,不是我不做,那课业着实太多了,我刚回来,许久不读经书,这脑袋还没转过来,哪里做得出来啊!”
嬴政忍不住笑了,伸手招他过来,待他到了身前,抬手捏了下他的面颊,发现原本肉嘟嘟软乎乎的小脸蛋已经绷得紧紧的,才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从养在宫里的娇儿,变成了纵横草原的小狼崽,不光是不软了,那眼神还凶巴巴的。
少年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父皇。
这一定是假的父皇吧?!怎么会一见面就掐儿子的脸,一点都不心疼他瘦了黑了吗?
枉费他特地打了头野狼把狼牙拔下来穿成链子带回来,打算送给父皇做礼物,没想到却被父皇当成孩子般……揉捏!
“父皇……”就十分的委屈,不满,甚至还有点难受。
嬴政也说不清自己为何突然之间就想捏一把便宜儿子的脸蛋,或许是因为这一年不见变化太大,就算平时也有锦衣卫隔三差五回来汇报小太子和王守仁的行踪以及他们沿途的所作所为,但听人汇报和亲眼所见终究不同。
这是他亲手打磨出来的一块宝玉,从别人眼里不堪造就的顽石朽木,变成如今这般英姿勃勃的少年英雄,那种成就感,不亚于打造一个太平盛世。
毕竟,这也将是他未来的王朝接班人。
“好了,那些课业是留给杨慎的,不用你去做。”嬴政笑眯眯地说道:“你且留下,陪父皇用膳,说说你这次出行的见闻。”
“好啊!”一听不用做作业,朱厚照简直心里开了花,瞬间表情就多云转晴,先前的什么委屈难过荡然无存,甚至对父皇的做法还十分赞同,“原来是杨慎的作业啊,他那么聪明,当然要多布置些课业才是。”
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做作业的人不是我,那绝对就是多多益善啊!
嬴政平时并不好口舌之欲,加上政务繁忙,也就随了原主的脾气,衣食简朴,可今日为了给小太子“接风”,特地让御膳房多做了几道朱厚照喜欢吃的菜肴和甜点,没想到他出去这一年,连口味都跟着改变了不少,以前那些不爱吃的,如今也不挑挑拣拣的了,一顿饭下来,如风卷残云一般,竟是吃得干干净净,倒是让侍奉的太监们都跟着咋舌不已。
想当年要让太子殿下吃饭,那可是得追着赶着喂,还经常这不吃那不吃的,就算对胃口的,吃个几次也厌了,一年到头愁的御膳房的掌膳御厨们头都快秃完了。
而如今连劝都不用劝,也不用人帮忙布菜喂饭,朱厚照自己就吃得津津有味,完全自己动手,从头到尾都没用上身边的小太监帮忙,甚至还嫌他在身边碍事,直接让伺候的太监们都出去候着,只留他们父子两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吃饭,省得还要讲什么规矩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