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如今的燕太子丹和荆轲都还年轻,未曾相识,反倒是荆轲瞅着嬴政的眼神,有点古怪。
嬴政命人先将燕王那个父子押下去,单独询问荆轲对燕太子丹的调查情况。
荆轲犹豫了半天,方才心一横,直截了当地说道:“燕太子丹……说他与大王昔日在赵国有旧,是青梅竹马……”
他说不下去了,眼看着秦王政的脸色彻底黑了。
嬴政总算是明白,燕太子丹那点本事,怎么能成为燕太子,又怎么就对他怨念深重,不死不休。
当初被作为质子送去赵国的,无论秦燕,基本上都是被本国君王放弃了的儿子。
毕竟,秦国和赵国,赵国和燕国,几乎就没停战过一个整年,从小打小闹抢掠边城,到大军进犯攻城掠地,可能今天停战,明天就你偷袭我我偷袭你继续打下去。
那质子,就等于随时随刻都有一把利剑悬于头顶,稍有不慎便会落下来将人斩成两截。
所以当燕丹得知秦太子嬴政也曾在赵国邯郸为质,便在逃回燕国后,对燕王说自己在邯郸与嬴政曾经相识,情同手足,引为至交。
那会儿燕国正被赵国打的焦头烂额,便送了几座被赵国占领城池给秦国,向秦王求援。
正好秦国打下了赵国晋阳二十九城,设立晋阳郡,便应允了燕王,联手击败赵军。
可后来信陵君派人拉拢燕王联合伐秦,燕王被赵魏韩三国夹击,只能勉强答应,却没派兵前去,死守着燕赵边境。结果看到五国联军功败垂成,信陵君都差点被魏王逼死,燕王还是觉得可以继续抱秦国的大腿,又去向秦王求联姻求联盟。
秦庄襄王当时忙于给儿子铺路,就没来得及应允燕王,这一拖,就拖到了嬴政继位。
这时候,燕丹拿出当时最为风行的“洛阳纸”所写的一封信。
那“洛阳纸”正是嬴政在督造郑国渠时,在洛水之阳所建耳朵造纸工坊出品,专门供应公卿贵族,与万卷藏书楼的珍藏书籍用纸一模一样,产量比普通麻纸草纸要低得多,价格也昂贵得多,甚至在秦国以外的地方经常有价无市,想买都很难买到。
据说,那就是秦王嬴政亲笔写给燕丹的信。
虽然没人知道那封信的内容,但燕丹很快从燕公子丹变成了燕太子丹,燕王甚至还计划送他到秦国为质,正好可以试探秦王政对他的感情。
秦王政冷酷无情的拒绝了。
听荆轲面无表情地讲述自己和燕太子丹的“感情史”,嬴政的额角青筋直蹦,若是燕太子丹现在在他面前,只怕将人生撕了的心都有。
虽然这个时代,公卿贵族之中,有不少好男风的,甚至男女通吃的,就连魏安釐王这样的一国之君,也喊出甘为龙阳君诛毁谤者九族的口号,对其宠爱有加,无功封侯,使龙阳君之名,一度成为男色代表。
而君臣之间,也常以爱卿相称,虽不至于动真格的,但为表达君臣情深,嘴里爱来爱去,甚至秉烛夜话联席共枕的也不是没有。
而大臣们怀才不遇常以怨妇自喻,至于是真是假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看别人的热闹吃别人的瓜,是件快乐惬意之事,可这瓜最后落到自己头上,嬴政就感觉十分心塞。
尤其是荆轲还十分好奇地看着他,“人都说大王继位六年,如今已至及冠之年,尚未立后选妃,必然是因为心中有人,且是求之不得之人……”
“够了!”嬴政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踢翻了书案,“把燕丹……不对!”
他忽然想起,燕国已灭,那燕太子丹就该被直呼其名,燕王一脉,是周王室分封公族,自然是以姬为姓……
嬴政冷笑一声:“把姬丹带来,不得解枷锁脚镣。寡人倒要看看,寡人这位‘竹马’,到底有何等风姿,能让寡人‘求、之、不、得’!”
“喏!”荆轲领命而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刚才听着秦王政从牙缝里挤出“求之不得”四字时,他都觉得杀气腾腾,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相爱相杀”?
他一个寒颤,赶紧去大牢提人。
到了大牢,让人将燕太子丹……啊不,姬丹领出来时,荆轲又有点发愁起来。
姬丹虽为燕人,可幼时在赵国为质,导致发育不足,非但没有燕赵之地的彪悍气势和高大体型,反而纤细柔弱,加上一路奔波,更显苍白憔悴,人见犹怜。
而秦王政要求给他上的“枷锁”……荆轲这一路上都没给他戴过。
当然其中也有担心他真跟秦王政有“旧情”的缘故,可更重要的是,那些枷锁少则十几斤,多则几十斤,若是戴在不足百斤的姬丹身上,只怕要不了半天就能将他压垮。
带着枷锁就无法抬头,加上脚镣……那几乎是步步泣血锥心,姬丹咬着牙,硬撑着没让荆轲扶持,整个人摇摇晃晃前行,额上汗如雨下,似乎再多走一步都会立刻倒下。
嬴政站在高高的宫殿台阶上方,俯瞰着他。
“姬丹,你可认得寡人?”
原本就一摇三晃靠着荆轲是不是扶一把,才勉强支撑着走进正殿的姬丹,一进门就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之时,听到秦王政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吃力地抬头一看,瞬间瞳孔放大,震惊地看着他,“你……你是何人?”
嬴政微微扬眉,冷笑道:“怎么?到了寡人面前,反倒装不认识寡人了?你不是跟别人说,与寡人自幼相识,相交甚笃,甚至……还有寡人的亲笔信,信呢?”
“不!你不是嬴政!”
姬丹却声嘶力竭地狂呼起来,想要站起身来,却被身上的枷锁镣铐压得完全无法起来,依然拼命地挣扎着,像一条濒死的鱼。
“你怎么会是嬴政?不可能,不可能的!”
荆轲这会儿,真恨不得自己有一双没听过这话的耳朵。
当初他和盖聂一起投秦,盖聂跟着嬴政当了亲卫队长,他当时对郑国渠和万卷藏书楼更感兴趣,便留在秦川三年。
在郑国渠修好之后,连相里爱都去带兵征战,他却不愿从军,依旧喜欢四处游走,便被秦王政委以重任,让他在李斯手下带领一支暗卫,专司刺探暗杀之职。
这支暗卫名为黑骑,早在张仪主张以远交近攻的连横战术破坏六国合纵联盟时,就已经崭露头角。
他们会协助谋士去各国游说诸侯及宠臣,施行收买、离间、刺杀、渗透等战略,从六国合纵失败,到长平之战赵王被离间弃廉颇而用赵括,导致大败,近到信陵君死遁和李牧险被反间计所杀,其中都有黑骑的影子。
他们在各国收集情报,收买官员,随时准备为秦国出征而战。
荆轲本就是游侠出身,为人仗义,交游广阔,故而离开秦国后继续伪装成游侠,行走诸国,并未引起各国的注意。
而他到燕国之时,就收到秦王政要求搜集燕太子丹的情报,他搜集得越多,就感觉越奇怪。
在燕国,几乎人人都知道,燕太子丹和秦王政是至交好友,燕太子丹还多次在宴饮之时,提及他和嬴政在赵国为质之时,受赵国宗室子弟欺辱,同病相怜,互相扶持,方才熬过那段艰难岁月。
相识于微末,方有今日之情,在旁人听来,的确合情合理。
可荆轲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嬴政归国之后,秦庄襄王一对对照顾过赵姬母子的吕不韦信重有加,可才过了一两年,就传出吕不韦和赵姬先后暴毙之事,连富甲天下的吕氏家产,也无声无息被收入秦王囊中。
知晓内情的却不敢外传,世人都以为是秦王寡恩负义,可做了几年谍报人员的荆轲却知道其中内情绝不简单。
连在赵国一直庇护照顾嬴政的吕不韦都落得那般下场,同为质子的燕丹能得到“另眼相看”?
荆轲表示怀疑。
然而怀疑归怀疑,一直抱着“万一呢”的想法,或许也想吃瓜看个热闹,荆轲才护着姬丹来见秦王政。
却没想到,两人一见面,那不是天雷勾动地火,而是惊天霹雳超级大瓜。
姬丹认识的嬴政,竟然不是面前这位秦王政!
荆轲深吸了口气,低下头,纠结,犹豫,是该退出去呢,还是一刀杀了姬丹灭口呢?
不等他纠结为难太久,嬴政业已开口。
“寡人不知你是真疯还是装疯,但寡人自有办法让你说真话……荆轲,押下去,让他一五一十地将他和那敢冒充寡人之人的事,都交代清楚,若有疏漏,你自己提头来见寡人!”
“荆轲遵命!”
等荆轲几乎是“拖着”浑身湿透昏厥过去的姬丹离开后,嬴政业已命盖聂严令宫人禁口,今日之事若是外传一丝半点,所有在朝阳宫内外的宫人全部处死。
嬴政此刻的心情非常差,而脑海中那来自21世纪的直播弹幕业已刷屏。
【天呐撸!还以为燕太子丹是狐假狐威,仗着嬴政之名到处忽悠,结果没想到……】
【你还真信他说的话吗?姬丹的话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可他那样子,整个人都崩溃了,也不像说假话啊!】
【就算真的又如何?现在成为秦王的嬴政,可不是跟他青梅竹马的嬴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