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秦王政神色渐冷，他拥有记忆宫殿后，便找回了儿时的记忆，哪怕是婴幼儿期间本该忘记的细节，也会被收入记忆宫殿中，等他取用。
若非如此，他也没办法制作那般真实的梦境传给父王，让他相信自己的真正身份。
既然他是100%的真嬴政，那无论是吕不韦带来的假货，还是燕太子丹口中的“赵政”，都必然会湮没在历史中，不会有他们的记载。
就算在记载中消失，他也要把真人找出来。
本以为能找到线索的是去邯郸的荆轲，却没想到，还没等荆轲从邯郸送信回来，盖聂就带着一个人来到他面前。
“大王可认得此人？”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面白无须，清瘦俊美的男子，只是一双丹凤眼中，哪怕刻意表现出的惊惧里，依然抹不去刻骨的恨意和怨愤。
他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寺人衣饰，被盖聂扯着腰带拎进来扔在地上，摔得很重，却连一声都没哼，只是跪伏在地上，若非盖聂用脚尖硬挑起他的下巴，也无法看到他脸上真正的表情。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这两声喊得声情并茂，立刻就涕泪横流，连连叩首时，还要表现出一副无辜无知惊恐的模样。
显得那般弱小可怜又无助。
很会演戏。
秦王政仔细打量了一番，下了这个结论：“不认得。他是何人？”
盖聂面无表情地说道：“他叫赵高，入宫后，曾经在太后身边服侍。太后病逝后，在造纸工坊做过几年苦役……”
“赵高？！”秦王政难得露出了惊容。前世这个时候赵高还没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在他继位后，他也曾让人打听过赵高，准备早早除掉以免再让这厮乱了自己的计划，哪怕他没打算让胡亥出世，也不想再养这么条毒蛇在身边。
可那时咸阳宫中的名册里，根本没有赵高的名字，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那时他去做了苦役……难怪会有洛阳纸写情书给燕太子丹。
再仔细看看，眼前的赵高，眉眼与自己的确有几分相似。
当初吕不韦收养了那么多“儿子”，就是怕手中的奇货半道坏了。毕竟这个时代幼儿的夭折率太高，一场风寒，或是长途跋涉，都有可能要命。
只是秦王政没想到，当初秦庄襄王大清洗了吕氏一脉，竟然还有一条漏网之鱼，被送入后宫之中成了寺人。
“原来是你……”秦王政恍然大悟。
难怪后来赵高有“指鹿为马”之说，既是试探手下人的忠心与否，亦是为当初自己错过的王位而怨愤。
他当初没有能得到嬴政的身份，便一直潜伏在宫中，依然以嬴政的名义与燕太子丹暗中来往，想要借着昔日在邯郸的“情分”，吊着这个燕太子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前世正是因为他的反水，最后导致了燕太子丹之死，也提升了他在秦王政眼中的信誉度，才铺就了他后来的权宦之路。
可今生因为赵姬和吕不韦早死，他根本没来得及在宫中发展势力，就被赶出宫在造纸坊做苦力，凭借自己曾经读书识字，终于立功回了咸阳，原以为终于有机会再接触到秦王政，凭借从小对他的了解去博取信任，却没想到连第一步都没迈出，就被盖聂揪了出来。
“是命吗？”
第三十五章 真假嬴政（35）
原来……赵高是吕不韦当年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难怪……
嬴政回想起当初赵高在自己身边的情形，难怪他对自己的喜好了如指掌，所作所为完全贴合他的心意，很多时候，甚至只需要他一句话一个眼神，赵高便能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原来是因为，从很小的时候，他就隐秘地藏在自己身边，模仿着他的言行举止，观察和记录着他所有的喜好和厌恶点。而那一点点外表上的相似，在刻意的伪装下，可以变得更多，同样，也可以通过更简单粗暴的方式，彻底变成不像。
比如，爆肥或暴瘦。
于是在他已经成为秦国太子、秦王之后，作为替身组的人，赵高已无法取代他，吕不韦又给了赵高新的身份，以新的外表，让他正式出现在嬴政身边。
前世嬴政第一次见到赵高时，他是个近两百斤的胖子，根本看不出与自己有丝毫的相似之处，甚至还经常以自己笨拙的举止来让他取笑。
一个熟读律法，精通文书写得一手好字的寺人，无法孕育后代，痴肥笨拙，只有一颗“忠心”可鉴，自然而然便成了替他执笔掌印的宦官。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看到他像个圆滚滚的球做出滑稽的举动时，就会放下戒心，委以重任。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从他幼时开始，赵高和吕不韦就在他身边，早已摸透了他的喜好，了解他会对什么样的人容易警惕，对什么样的人会大意疏忽。
他和世人一样，对一个连自己身材都无法管理好的胖子，能有多少戒心？这种取乐的玩意儿，能做什么大事？他能提起来，也随时可以如同清除蝼蚁般将其消灭。
自信，抑或自大，终于还是让他犯了错。
可笑他自诩一世英名，却先后被徐福和赵高两人所骗，一个骗得他身体崩坏，一个彻底毁了他的大秦帝国。
曾经赋予的信任，都成了笑话，像打在脸上的耳光，不仅痛，还特别伤。
所以今生回来，他原本一直小心地让人调查，寻找赵高和徐福的踪迹，却没想到，一直都不曾出现的赵高，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因为与燕太子丹的事，而被盖聂揪出来。
看着面前这个还没长胖的赵高，嬴政的心情就十分复杂。
“盖聂，你是怎么找到他的？寡人之前让人找赵高，却一直没有消息……”
盖聂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回大王，他是嬴姓，赵氏，在宫中记录是赢高。属下以前曾在邯郸见过他一次，听到有人叫他赵政，所以去造纸坊调查时，看到他改名赢高，便带回来盘问……”
“你的记性倒也不错。”
嬴政没有去追问盖聂为何会在邯郸见过“赵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盖聂本就是剑客出身，在赵国与吕不韦有交集也很正常，但从他成为自己的亲卫长开始，就从未做过任何对他不利之事，他愿意保留这份信任。
盖聂终于长叹一声，坦白地说道：“请大王恕罪，属下一直未曾禀明出身，着实是因为……属下出身并不光彩，家母本是邯郸赵氏的一个舞姬……若以血缘论，属下与先太后是远房兄妹，而赵高……是属下的族侄。”
嬴政恍然大悟，难怪盖聂在见到他时，眼中神采分明是似曾相识的模样，而他前世今生在此之前，根本就不曾见过盖聂。
吕不韦所找的替身，大多是照着嬴异人和赵姬的模样找的，当初他见过的那个假货，更像嬴异人，而赵高本就是赵姬的族人，不知为何又挂上了赢姓，与他有些许相似之处也正常。
只不过，哪怕双生子，其中一个爆肥了一倍之后，模样也会大相径庭，更何况他们只是有几分相似而已，顶多会觉得有点眼熟，多几分好感，却不会将英俊挺拔的自己跟一个丑怪的胖子相提并论。
也难怪他前世根本不曾发现赵高的问题，直到死后，才看到他的险恶用心。
可惜，为时已晚。
今生他一直防备着，没给赵高接近的机会，居然还被他搞出这么些事来。
嬴政就忍不住走到近前，踢了他一脚，“就你这样的，还敢冒充赢姓赵氏？”
赵高伏在地上，听到盖聂所言之时，他已震惊加悲愤得五官都扭曲变形，被他踢了一脚，翻了个身，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我才不是冒充，你以为，嬴异人在赵国只有你一个儿子吗？”
“我本来就是赢姓赵氏，我们本该是一样的，只不过你得到正大光明的身份，我却只能一辈子做个影子，做个见不得光的替身！”
“所有人眼里只有你，凭什么？为什么？如果当初被选中的是我，现在就该是我站在你的位置上，而不是你！”
他愤怒地狂吼，像一道闪电，劈开层层迷雾组成的乌云，让嬴政终于看到了黑云之上。
吕不韦既然要做一笔“奇货可居”的生意，既要投资嬴异人，又要掌控嬴异人的儿子，那要如何保证赵姬给嬴异人生下的，一定是个儿子，而且一定可以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继承嬴异人的王位呢？
在这个医疗水平落后，婴幼儿夭折率居高不下的时代，大多数人追求多子多福，是为了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个能长成的希望。
嬴政还曾经怀疑，吕不韦去哪里搜罗了那么多的“义子”，还大多挑着与嬴异人或赵姬长相相似的孩子养大。
如今听赵高所说，他方才明白，所谓的巧合，根本不是什么巧合，而是人为。
嬴异人当时身为质子，吕不韦送给他赵姬得宠，但并不代表他就能一对一地只宠赵姬。
这时代除了三妻四妾之外，还有作为影子的媵妾，不记名的婢女歌姬舞姬，都如同货物般，可以买来送去。
赵姬本就是邯郸赵家送给吕不韦的歌姬，吕不韦将她转送给嬴异人时，又陪送了几个侍女和媵妾，无论谁生下的儿子，都会记在最受宠的赵姬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