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相里源迟疑了一下,和同行的两位族人对视一眼,终于还是咬咬牙,点头说道:“只要殿下能帮我们找回半部《墨经》,就算有悖先祖之愿,我等将经书奉上,说明太子殿下的恩义,想必先祖亦会体谅我等。”
嬴政笑了笑,说道:“不错,以相里勤之明,如何不知‘此一时彼一时’之理?只要你们有了完整的《墨经》,那墨家大义在手,你们就是墨门正统,那齐墨楚墨,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他神色一整,意味深长地说道:“或许要不了多久,普天之下,便再无齐楚二墨,而只有秦墨一家。”
相里源闻言大震,看着嬴政,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看似大方的少年,心思之深,以他四十不惑之龄,竟然都无法看透。
但至少有一点可知,秦墨,或许就要从他的手中复兴,当初先祖为齐楚二墨排挤逐出门墙,到如今风水轮流转,他若能将秦墨发扬光大,成为墨家正统,那么就算违背了先祖不得出仕为将之命,也算不了什么。
先祖泉下有灵,若知道他能拿回《墨经》,夺回墨门正统,一定不会怪他,甚至会以此为荣。
说服自己之后,先前的忐忑和勉强荡然无存,相里源原本只打算派两个弟子保护嬴政,现在一想,不光留下四个身手最好的弟子贴身保护,自己也留下帮忙训练秦太子的侍卫,教授他们如何应对刺客的突袭和刺杀行动。
除此之外,他还派了两个弟子回去,准备再叫些人来。
这次就得多叫些匠人和纺织娘过来,既要学习造纸术,还得跟着郑国修渠,相里氏的匠人中有会做纺车和织机的,也都一并叫来。
和嬴政交流了不过半日时间,相里源就敏锐地发现这位秦太子见识广博,涉猎百家技艺,甚至有些闻所未闻的技术,在他口中,都不过是小道而已。
身为秦墨传人,相里源本身就是技术宅,虽然碍于祖训不能外传,可在家中也研究了不少机关工具,时常在家中感叹,自己的技术不亚于公输家,可天下人只知鲁班,而无人知晓墨门相里氏。
如今鲁国已灭,昔日公输家尽归附楚王,听说跟楚墨也时有争端,就不知日后他们看到从秦国出产的新纸和新的工具,会作何感想。
“政哥收服秦墨,看来以后要重用墨家子弟了啊!”
“我就想知道,秦墨门下子弟,如果成为政哥保镖的话,那还能有荆轲刺秦的戏吗?”
“政哥这手玩得漂亮,不垄断造纸术,直接白给,收尽天下读书人心,这钱花得值啊!”
“有钱不赚王八蛋,嬴政要不是抄了吕不韦的家,哪有底气这么个败家法啊!”
“谁说他不赚钱了?政哥都说了,纸照卖,但技术不限制,愿意来学的就来,你知道这样能吸引多少人才到秦国吗?”
“这天下,还有比人才更贵的东西吗?”
“更何况,秦国本来就地广人稀,加上名声不好,一直都人才引进困难,现在政哥吸引来大批六国人才,人都来了,还能走吗?”
“9494,来都来了,当然要留下了!”
嬴政着人安排好相里氏一行人,又收到了李斯的报告,得知这几日陆续进入泾阳的,已超过五百人,预计在未来的半年内,每日抵达的各国文人异士会越来越多,而泾阳本来只是一座小城,根本无法接待这么多人。
李斯忧心忡忡地说道:“不光是住的地方不够,食物、水,还有负责接待的人手都不够。更何况,六国来人,其中定然混杂不少间谍和刺客,若是不严加审查,只怕会威胁到太子安全……”
“这你不用担心,相里氏留下了四个剑客随身保护我。”
嬴政将新送来的纸交给他,“这是最新出的桑树皮纸,比之前的麻纸和草纸更好。你可以定个规矩,在万卷藏书楼那,送来的书由你整理分级,愿意留下抄书和学习的人,藏书楼会提供免费食宿,但要他们每日向百姓讲课,教他们最基本的常用字。”
“教百姓认字?”李斯错愕地望着嬴政,“如今泾阳人多事杂,几无闲人,寻常百姓忙于劳作,又怎么会去听课认字?”
嬴政一挥手,说道:“愿意听的就听,不愿意听的也不强求。总之要给那些人一些事做,讲课也好,抄书也好,先把人留下,明白吗?”
他望着李斯,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希望你明白,以后的大秦,并非眼下一国之地,日后我大秦兵马所及之处,皆为秦土,天下一统之时,要治国治民者,并非现在那些贵族。我知道你很能干,但一个人的时间精力有限,万千疆域,还需要很多人才。”
“你,要替我教好他们,不仅自己能干,还要带出更多能干的人,才是真正可用之人。”
“微臣……明白!多谢太子指教!”
李斯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他的眼,几乎是仓惶告退,仍然能感觉到嬴政锋利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后背上,犹如一把利刃,轻易地挑开他伪装的面具,一直看到他心底最阴暗的部分。
他从发现嬴政的潜力开始,就在努力营造自己不可或缺的地位,致力于成为嬴政身边的第一人。
因为他知道,嬴政将会带给他一个他以前从未想过的未来,一统天下,废除诸侯,中央集权的法制国度,是他和韩非这些年讨论过无数次的方向,可他们那时都以为,这只能是一个空想,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
可嬴政出现了,告诉他们,这一切可行,并以雷霆之势带着他们进入秦国朝堂,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一战赢得信陵君,一纸赢得天下书,如此下去,这梦想几乎触手可及。
在这种时候,他心底的阴暗难以抑制地爆发,他不想有人取代自己的地位,韩非他是没办法了,可其他人他靠还可以打压甚至避免他们出现在嬴政面前。
就在他刚刚打算实施这个计划时,嬴政就说了这一番话,显然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特地敲打他。
怎能令他不惶恐且激动。
因为他看到嬴政比自己想得更远,的确是他狭隘了,他和嬴政天生的地位不同,就注定他收拢再多人心,也只能替嬴政做事。
而嬴政信任他,放手给他更多的权力,也告诉他会有更大的世界,需要他去协助治理,而这个世界大到现在的六国之人都无法想象,绝不是他一人就可以做得到的,那么就必然需要一个庞大的官员队伍。
连选拔和培训这些官吏的权力,嬴政都给了他,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去算计和嫉妒?
士为知己者死,李斯此时此刻,终于有了一种便是为他死了也值的想法。
“快看快看,李斯哭了!”
“是被政哥说哭的吗?刚才政哥就差指着他鼻子说他妒贤嫉能,打压人才了!”
“但政哥还是表示信任他,还让他管理更多的人……啧啧,政哥现在多大啊?”
“目前这个身体是十二岁,可政哥是跨越了两千年历史回去的呢!”
“那就是千年老妖了,李斯能玩得过他才怪了!”
“别说李斯,刚才秦墨那些人,不一样被政哥感动的嗷嗷大哭,那个相里氏的老头子,回去哭了一路。”
“那是一诺千金士为知己者死的战国时代,能有政哥这样的人,他们能不哭吗?”
“是啊,政哥给的太多,哭完以后,命都给他了。”
“政哥:我不要你的命,要你们干活,种田,基建,打天下!”
“哈哈哈哈,楼上真情实感了!”
嬴政摇摇头,李斯现在再感动,以后真的面对比他更才华出众的人时,也未必能按下嫉妒之心,只是眼下他的确可用,自己手里也没有比他更好用的人,就只能敲打着他好好做事,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总不会再给他伪造圣旨的机会了。
转头,嬴政看着相里源留下的四个“侍卫”:“先报上名字,年龄。”
“相里兼!”
“相里爱!”
“相里非!”
“相里攻!”
“见过太子殿下!”
嬴政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四个十几岁的少年,尤其是第二个,那高挑纤细的身材,清秀英朗的面容,乌发高高束成一把马尾甩在脑后,唇红齿白,双目明亮,若不是刚才发出的声音清脆如黄莺,这完全就是个美少年。
可一出声……那清脆动听的声音,绝对不是个男孩可以发出的。
再想想他们的名字,嬴政就愈发觉得这家人是不是被老祖宗折磨得快要入魔了,连族中子弟起名,居然也“兼、爱、非、攻”,听着就让他十分牙疼。
“这……你们的名字,是谁起的?”
相里兼:“回禀太子,本门子弟,出生后先以年龄序齿为名,满十八岁后,族中比武,剑术前四者可得此字为名。”
“原来如此……”嬴政望着相里爱,“想不到,一个女子……竟然在相里氏剑术第二?”
相里爱冷着脸看着他,说道:“第一的名字太难听,我让给他的!”
第二十一章 真假嬴政(21)
一个女子,看起来顶多十六七岁,竟然在相里氏族中剑法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