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望着年嫔的泪眼,盈盈目光微微颤动,胤禛这心里头,竟有那么一些些的心虚。
年姒玉可不只是要问这个的。也不只是要说这个的。
胤禛不答她,她就自己说。
目光微微垂下来,这几日听见的流言蜚语都在嘴边,一句一句说给胤禛听。
“他们说,皇上对嫔妾的宠爱关怀不尽不实,都是因着年家,皇上才对嫔妾好的。”
“他们说,嫔妾身体孱弱,不是个好生养的,将来不一定能有自己的孩子,有没有侍寝都不要紧,只要养着六阿哥和四格格就好了,看在年家的份上,皇上总不会亏了嫔妾的。”
“他们还说,皇上心里,年家和六阿哥四格格,都比嫔妾重要的多。等六阿哥和四格格长大了,嫔妾就没了用处,皇上就不必再假装对嫔妾好了。至于年家,左右都是奴才,用的顺手,是奴才的本分。用的不顺手,是奴才们自己不中用。”
方才抚仙阁的告状算什么?
那不过是给皇后齐妃等人的警告罢了。
她不是任人拿捏的软包子,吃亏委屈一时,总是要讨回来的。
她是小女子,有了人撑腰的小女子,当然是要好好的利用这一局反客为主了。
深陷满宫里的流言蜚语,年姒玉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呢?
她自己查不着,那就丢给胤禛。胤禛答应了皇贵妃会好好护着她的,那就叫他好好护着吧。
真正的上眼药枕头风,在这儿等着呢。
胤禛听的眉头都皱起来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混账话。
“他们?哪个他们?”
年姒玉小声说:“宫里的人。这些天,所有人都这么说的。嫔妾宫里的人出去,走哪儿都能听见人议论。当着姚黄魏紫的面不敢说,只敢当着嫔妾宫里小宫女的面说。背地里的议论就更多了。”
“嫔妾也让人去查了,什么也没查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传的,也不知道是谁传的。”
胤禛登基尚不足一年,先帝爷去世的时候,局势并不那么的明朗,原本在二废太子之后,为着太子之位,为着帝位的争夺,兄弟们之间就是明争暗斗的。
一度闹得很过分,动静也很大。
先帝爷去世前后,朝中最有人望的,便是老八和老十四。偏偏先帝爷不喜老八,说他钻营虚伪,倒是很宠爱老十四。
这老八和老九他们就将争储的希望全寄托在了老十四的身上。
结果是他得了诏书登基的。
这老八老九和他们身边的一群拥趸对这个结果万分的不满意,不但自己闹事,老十四从西北回来后还怂恿老十四和他作对。
便是现在,即便他将人都压下去了,老八老九那边还是动作频频。
京中与地方,事务繁多。康熙年间是少有的盛世繁华,可就是这样的盛世繁华,也有许多许多层出不穷的问题存在。
胤禛心里憋着一口气在。他知道,太后喜爱老十四,老八老九怂恿着老十四,可难道他就不如老十四吗?
先帝爷看好他,重用他,老十三信任他,他的心腹都在勤勤恳恳的为了大清办差,他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呢?
原本登基前,做皇子阿哥贝勒亲王的时候,奉差就是个认认真真的人,现如今登基了,只觉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是不够用的,要不是必须得休息,巴不得一天连这两个时辰的觉都不要歇了。
他一心扑在朝政上,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放在后宫呢?
后宫的事,自有皇后打理。他们自雍王府入宫后,除了他们,先帝爷的太妃们皇子们,还有许多人都留在宫中。
大阿哥和废太子,也都圈禁在宫中。这宫里的人实多,他没有那么多心思和精力去管,该有的一应都交给了乌拉那拉氏。
偶尔需要交代一声的,他会告诉乌拉那拉氏怎么处置。
他向来也知道,后宫是是非之地。所以他入宫登基,就将前朝与后宫割裂了。不叫后宫的事再祸害到前朝来。
却没想到,年嫔入宫,首当其冲的,竟遭受了这后宫流言之害。
他不管后宫事,叫皇后好好管着后宫的事,可皇后这管的是什么?让满宫的奴才们议论主子,还猖狂到了年嫔的跟前,这不是混账这是什么?
皇后的手段可真是狠。哪怕这事与皇后没有关系,皇后只要装作不知,坐视不理,年嫔这里就一日要遭受非议,宫里流言四起,成日里乱糟糟的,哪像什么宫禁之地呢?
再不处置,下一步就要生乱了。
宫里人多,人心不齐,本来觊觎年家的人就多,这指望着要添乱的人更是不少,趁着他不来后宫的这几日,使劲在这里散播谣言,这不就叫小姑娘给信了么?
看小姑娘委屈的这个样子,可见是都往心里去了。
年嫔幽幽望着他,还问他:“皇上是这样想的吗?”
“当然不是。”他怎么可能是这样想的?
要说前头的话还有心虚,这会儿就全是误解了。
这散播流言的人窥伺人心,算计的准准的,他还是来晚了,惹得小姑娘哭了一场,委屈了这些时日。
若是早知道——
若是早有人与他说——
怕也不会有这些事。
可就是千金难买早知道。那人怕就是算准了他不管后宫的事,不过问后宫的情形,才这样肆无忌惮的。
年姒玉眼里迸出一点星火来:“那皇上是说不会白放着嫔妾了?”
胤禛颇有些哭笑不得了。这可真是,她怎么就跟孩子似的,最关注的竟是这个。
偏又是这样的可怜可爱。千娇百宠长起来的小姑娘,如今在宫里,一心一意的跟着自己,为着前番自己的心思,胤禛心虚,想好了要改过的,自然什么都要依着她了。
不过这会儿,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轻轻把小姑娘的指头从衣袖上拨下来,放在掌心里轻轻捏了捏,然后将外头候着的桂陵唤了进来。
年嫔一心一意的诉委屈,没听见外头的声音。
桂陵在外头轻声回说膳食预备好了。
胤禛还记着年嫔说的,那好好煨起来的汤和水色小煎饺都要做好的第一时间吃才好吃。
她一直盼着的,这再要等下去,那就真的不好吃了。
桂陵带着人进来,亲自在膳桌上摆了食盒调料等物,姚黄烟绒等人都跟进来伺候,周成也领着人慢慢走进来。
抬眼一瞧,年嫔主子这眼睛还红着呢,却不似方才那样气氛凝滞,热腾腾的膳食一来,年嫔主子倒是高兴起来了。
周成就听见他们万岁爷柔声跟年嫔主子说,叫年嫔主子先用膳。
万岁爷说,朕总不会叫你再委屈的。
就这么一句话,年嫔主子就跟得了宝贝似的,一下子就眉开眼笑起来。
年姒玉得了准话,一颗心放下来,就只顾着眼前的排骨小藕汤和水色小煎饺了。
桂陵将排骨切成小巧的一块,年姒玉吃着有滋有味的,心情一下子就飞扬起来,眉梢眼角都是笑吟吟的模样。
她这一笑,一屋子奴才们紧绷绷的心似也跟着落了地松了劲。
便是胤禛,也情不自禁浅浅勾了勾唇角,笑了便好,笑了便好啊。
胤禛才吃过小碟子粥,倒是不着急用膳,先让年姒玉用着,他这儿叫了周成,让他去查。
“苏培盛那儿盯着赵全,叫他吐口看看,还有无做了跟年嫔有关的事。”
胤禛说,“你这里,带着人去查,看这宫里,是谁头一个说出这些话的。”
只是,这宫里的人着实是太多了。
胤禛犹记得,当初太子被废了又立后,这宫中就很是为着太子身上的流言闹过一段时间的动静。
那会儿宫里人也多,只他们这些成年皇子不在宫里住着,但宫里人还是多的,先帝爷为着太子处置了三拨人,也不曾找到那个下黑手的。
他这会儿宫里人更多了,想找出来,怕是也难得很。
不过,能查出来多少算多少。
先前也就罢了,这会儿经过了两遭,胤禛是真的有心要整治整治后宫了。
一个赵全。一个宫中多嘴多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先前腾不出手来,这会儿既能闲下来几日,正好治一治他们。
反正不能让小姑娘白白哭了一场。
年姒玉吃着小煎饺,听着胤禛的吩咐,片刻后噙着笑问他:“那皇上要是查不出谁是第一个说的呢?”
胤禛正慢条斯理的同周成说话,听见年姒玉这话,不由垂眸,棱角分明的侧脸浮现点点淡笑,眼中却有冷厉寒霜:“若查不出来,那就将说过你的奴才都撵出宫去。不拘是伺候哪个宫哪个主子的,但凡诋毁你的,都撵出去。再换了老实的来伺候。”
周成在旁边听着,这心都抖成一团了。
我的个乖乖哟,这是师傅没在这儿,师傅要在这儿,怕也是要惊掉了眼睛的。
把说了年嫔主子坏话的奴才全赶出宫去,那得有多少啊!还不拘伺候哪个主子哪个宫的。
像这样的事情,哪个宫里不得掺和几脚啊。翊坤宫这样打眼,谁能想到说说也说不得呢。就连今儿个齐妃熹妃都说了,那下头的奴才们,哪个没说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