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无知无觉,眼神里满是癫狂,但气息却渐渐微弱。
婆子是下人,主子出了事,她也要跟着吃挂落,脑中一团乱麻之时,听到面前脏污的女子出声:“你家主子将我关在此处,还私自对我用刑,本就是犯了大罪,如果你把此事闹到公堂上,我固然逃脱不了,但你也休想脱身。”她语带蛊惑:“你跑吧,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咱们互相放过彼此。”
此刻何满月已经很虚弱,强撑着说完这番话,她靠在了墙上。其实就算是婆子现在转身就走,她也不一定能离开这里。
她实在没有力气起身,再说,别看在这脏乱的地方呆了这么久,她已然习惯脏污,却还没忘了自己千金小姐的骄矜,并不愿这般出门见人。
婆子并不傻,如果将事情和盘托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毕竟,这人的手虽然是她砍的,但那是奉命行事,身为下人,本就不能拒绝主子。
至于这人身上其他的伤,还有这副惨状,本来也与她无关。
婆子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最要紧的是,柳夫人头上受了伤,但砸她的石头并不大,如果能及时看大夫,兴许能捡回一条命来。想到此,婆子没有多迟疑,立刻起身跑了出去。
跑到一半,突然又想起这周围都无人烟,根本找不到帮忙的人。婆子这些日子已经学会了驾马车,于是,她跑回来背起主子,又找了根绳子将浑身无力的何满月捆了一起带上。
柳家的少夫人众人已经许久没见。
许多人都以为应该是被柳家给关起来,兴许已经被下毒,只等着什么时候传出病逝的消息……毕竟,何家大不如前,且柳成落到如今地步,似乎也和这位少夫人有关,柳家夫妻俩能容得下才怪。
众人以为,再见到这位柳家少夫人,或许是在佛堂,也或许是在灵堂。但都没想过会是在公堂外。还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找不出丝毫曾经千金小姐的风光。
婆子不敢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她只求活命,连砍手的事也老实交代了。
看着浑身恶臭的何满月,大人面色一言难尽。出了这样的事,还是要把何家人找来。
何家人没有落脚处,最后是何梁曾经在花楼中经常捧的花娘给了他一点银子。
一家人找了个破小院,勉强安顿了下来。这些日子里,都是吃糠咽菜过来的。一家人都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得了空就骂何满月。
骂她忘恩负义,骂她不孝不悌。
李氏担忧女儿出了事,但她稍微一提,就被男人骂了回来。
“那种混账,断了全家的后路,分明就是故意不管我们。你还真的以为她知道血脉亲缘?老子一想到她就烦……”
李氏不敢说了。
得知女儿的消息,听说人被送到了公堂,大人请他们前去相认,一家人面面相觑。
说实话,何家是真的怕了那公堂。
不过,何家如今最富裕的人就是何满月,李氏有些担心女儿,一家人没有多想,很快就登上了衙门来接他们的马车。
路上,老夫人捶着酸痛的腰:“那丫头的嫁妆虽然不多,但也能使唤得起丫头。千万别再让我这把老骨头干活了。对了,你也别大手大脚,拿到银子后,赶紧买个小院。这住在别人的地方,始终不踏实,万一人家哪天叫我们搬走,我们都没有立场拒绝。周红衣腾出手来肯定会找我们麻烦,没自己的地方,往后只搬家这事就忙不完!”
何梁深以为然。
李氏眉心微微蹙起,她也觉得婆婆的话有理,但是,与女儿见面的地方是公堂,她都不敢深想,越想越心慌。
看她不说话,何梁呵斥道:“那丫头被你宠坏了,见了面之后,你别胡乱开口。无论如何,都得让她把嫁妆拿出来,那本来就是老子的东西。你要是再护着,老子就休了你。”
李氏是有娘家的,但已经不亲近,在知道他家将属于别人的银子花用之后,就再不肯与之来往。
如果被休了,她真的就要无家可归。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但身边都是家人,至少可以互相照应。听到这话,李氏吓得瑟缩了下,将到了嘴边的担忧又咽了回去。
一行人到了公堂外,发现那里已经等着了许多的人。
胡妍美得到消息后赶过来,正准备凑进去,就听到外面有喧哗声,扭头就看到了何家人。
何家人跟她是两看两相厌。
再说了,这会儿的何家人都想见何满月,让她拿出银子来。这些日子,他们真的穷疯了,迫切地需要银子改善一下生活。
因此,何家人虽然看到了她,但却没有打招呼。
李氏挤在最前面,还没靠进公堂就闻到了一股恶臭,她面色微微一变,眼睛已经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柳夫人仰躺在一块门板上,额头上有一块干涸的血迹,虽然睁着眼睛,但胸口的起伏不大,边上还有两个大夫围着,看那这皱着的眉头,似乎并不乐观。
李氏心里骂了一句该,这女人没少为难女儿和柳家,死了正好。心思想到此处,她眼神已经落在了边上趴着的另一人身上。
身形纤细,头发散乱,结成了一缕一缕,那人浑身的衣衫已经脏得看不出痕迹,有些地方能看得出是血,应该受了重伤。一只手从手腕处被截断,伤口血腥模糊,隐约能看到里面的白骨。
这么一副惨状,加上那让人作呕的气味,李氏真的险些吐了出来。
她是险些,老夫人则是真的吐了。
大人高居上首,面色不太好看,看到老夫人如此,一挥手让人来打扫。他想要尽快查清,只道:“你们上前辨认一下,这位可是柳何氏?”
何家人一脸茫然。
李氏率先反应过来,努力想要从那个黑乎乎的人影身上找出女儿的模样,一颗心已经直直往下沉。
边上的师爷起身,念出了方才婆子说的供词。
也是这个时候,何家人才知道何满月身上发生了什么。
干了那样的事偷跑是很可能的,不跑才怪呢。何梁最近脾气暴躁的很,对待女儿尤其没耐心,肯定会找上门去教训她。
结果没跑掉被柳夫人盯住了行踪……这个事也说得过去,婆媳俩同处一屋檐下,柳夫人还是当家主母,身边得用的人很多,别说盯着一个人了,就算盯着十个,也能将人看得清清楚楚。
柳夫人把她关起来折磨,还砍了手,何家人也不觉得意外。因为他们很清楚柳家人对自己的恨,尤其是柳夫人唯一的嫡子被害得没了命,不恨才怪。
李氏终于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扑到了黑乎乎的人影身上:“满月!”
何满月被她压着了身上的伤,浑身颤抖不止。咬牙切齿地道:“你想害死我吗?”
李氏听到了她话中的颤抖,反应过来,急忙起身退了开去,再开口时,已然哽咽难言:“满月,你为何要跑?受了这么多的罪……为何不跟我说?娘看着你这样,心里好疼啊……满月,你该直接来找我们的……”
说实话,何满月要是知道自己偷跑之后会有这样一番遭遇,哪怕是被父亲揍一顿,她也绝对会去找何家人。
揍一顿总比被砍手丢命要好吧?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千金难买早知道。何满月痛得浑身哆嗦,半晌才道:“那个毒妇,简直不是人……”
柳夫人受伤后,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又从外城折腾到了这里,虽然还没断气,但已经救不回了。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是同样的话。
这种时候,不是何满月要算账。而是大人要问罪她杀人的事。
杀人就要偿命。
哪怕柳夫人有错在先,自有律法惩处,也不是何满月可以将人杀死的理由。
何满月浑身的伤有了大夫救治,但她当日就被下了大狱。对于何家人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最重要的是,他们得找出何满月的嫁妆。
柳家根本就看不上那点东西,但柳老爷对曾经的亲家满腹怨气,只说何满月逃跑之前已经将东西处置,府里什么都没有。
何梁:“……”欺人太甚。
没有直接的证据,大人也不好跑去人家库房里查看。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走出公堂,何家人都有点绝望。
他们曾被赶出家门后,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何满月的嫁妆上,指着用那些东西找个落脚地,然后东山再起。
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没了,不说何满林,就是何梁,都只觉前途渺茫。
“好巧啊!”
听到这轻快的声音,李氏瞬间门回过神来,看清楚面前是周红衣,她简直都没脾气了:“红衣,你明明知道我们会出现在这里,故意来偶遇,又说什么巧?”
老夫人补充:“她就是来看笑话。”
胡妍美颔首:“对呀。”
何梁:“……”特么的,气死人!
一家人以前也去求过周红衣,知道她对自己只有怨恨,绝对不可能出手相助。认清这一点,几人并不想纠缠,尤其在公堂之外人来人往,再多言,还是自家丢脸。
于是,何家人抬步就走。
胡妍美看着几人的背影,突然道:“我有些事情想问,如果你们愿意帮我解惑的话,我有厚礼相送。”
一家人几乎走投无路,手头的银子已经花光。听到“厚礼”二字,何梁的脚步是怎么都迈不动了。其实他隐隐猜到了周红衣想要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