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往日,好汉不吃眼前亏,贺平忠已经转身就走,但今日他太需要这笔银子,干脆倔强地站在原地不肯挪开。
护卫上前,棍棒齐下。
贺平忠一开始还咬牙撑着,挨了几下后,起身想要跑。
胡妍美眼神一厉,抬手丢出手中杯子,刚好落在贺平忠膝盖上,于是,勉强起身的人在此扑倒在地上。
这一回,贺平忠逃不掉,他张嘴想要求饶,可护卫就像是听不见似的。等到众人收手,他已然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动一个手指都难,声音也哑了。
胡妍美居高临下看着,感慨道:“果真是孝子。你哪怕再混账,也还算有几分可取之处。”她侧头吩咐:“来人,去请罗大夫跑一趟,务必用好药保住他娘的性命。”
贺平忠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明谢文梅不愿意来着。
胡妍美早就已经看出来,贺母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没几天好活,借着这个由头将人打一顿,很划算。
“你不谢谢我吗?”
贺平忠回过神来,他方才并不想留在这里挨揍,不过刚好摔倒了没法离开,求饶后护卫也听不见,阴差阳错之下才捱到了现在……无论如何,面前女子肯出手,就已经是帮了他的大忙。
虽然并不甘愿,他还是强撑着哑声道:“多谢!”
“不用谢。”胡妍美挥了挥手:“如果你娘下一次还生病,你还愿意让我揍一顿的话,到时同样会有大夫上门诊治。”
贺平忠:“……”
这一回都能要了他大半条命,哪能还有下次?
实在是求不起。
罗大夫跑了一趟,跟贺平忠商量过后,用了些虎狼之药。本来熬不过当夜的贺母再喝了药之后,呼吸平缓了许多,面色也红润了些。
贺平忠看着眼里,顿时松了口气,他也抬起手来:“劳烦大夫帮我也瞧一瞧。”
罗大夫一脸的为难,下来之前请她的婆子就已经再三嘱咐过只给贺母看病。若是再出手救治,药钱得另算。
他不好直接要银子,只道:“谢东家说,她只付你母亲的药钱。”
贺平忠顿时就卡了壳。
他手头的银子已经全部花完,甚至还在外头借了点,就差把姚铃铛拖出去卖了换银子了。
姚铃铛忍不住出声:“您是大夫,该救死扶伤。我夫君伤得这样重,难道您就不能先出手?”
这话本身是没错,但罗大夫听了却满脸不高兴:“大夫也是人,是要吃饭的。用的草药也是花银子跟别人买的。我再怎么善良,本钱要吧?总不能让我贴着银子让妻儿饿着肚子救治外人呀。”
眼看将大夫惹恼了,姚铃铛急忙改口:“我们不是不给,只是晚一点。”
罗大夫颇有些无语,但看着贺平忠鼻青脸肿,声音也哑得厉害,明显伤得不轻,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到底还是忍不住上前把脉,然后留下了两副药。
临走之前,又嘱咐道:“谢东家吩咐过,我只看诊一次,回头你将药钱送来。”
言下之意,他不会再来。
贺平忠看到过他的药在母亲身上立刻见效,知道这是个特别高明的大夫,心下有些不甘:“大夫……”
罗大夫听不得人求饶,却也不愿意再搭药进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贺平忠:“……”完了!
若是罗大夫不来了,等母亲的药喝完怎么办?
难道又去找揍?
不说挨这一顿揍痛不痛,问题是母亲的药只能管两天,他这伤两日内根本养不好啊!
求人的代价太大,贺平忠不敢再去。
胡妍美是无所谓的,贺平忠如果还愿意上门,甘愿被她揍一顿的话,这药费付了也无妨。但她明白,贺平忠是个特别自私的人,哪怕是亲娘的性命摆在眼前,他也不愿意平白受伤。那天他会挨一顿打,还是被她给暗地里拦下来的。不然,这人早就跑了。
贺母的药喝完了,只过了两个时辰,脸色就灰败下来。姚铃铛又去请了大夫。
大夫看过后,摇头道:“先前用了虎狼之药,那药高明,剂量也大。老夫无能为力。不过,若你们能请得之前的大夫出手,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语罢,竟然是连药都不肯留,就这么走了。
贺平忠几番挽留,大夫却头也不回。
大夫离开后,屋中静得落针可闻。不大的孩子察觉到了这凝重的气氛,悄悄往母亲怀中躲了躲。姚铃铛将孩子护着,试探着道:“反正娘已经病得这样重,我们也尽了全力,不如请了街头的管事来?”
街头第一间铺子,卖的是丧葬所用的东西。家中若有白事,请那里的管事过来安排是最省心的。
贺平忠这两日痛得都睡不着觉,也没什么好东西补身,听到这话,他霍然睁眼,瞪着面前的女子。
姚铃铛被他的眼神看的心里直发毛,往后退了一步,将孩子紧了紧:“夫君?”
贺平忠养了两天,嗓子好了一点,这也只是一点而已。他沙哑着声音道:“铃铛,这世上的命格之说,以前我是不信的。有的女子旺夫,有的女子克夫。自从我和你认识之后,一直都在走下坡路……当初若不是你,我还是谢家女婿,现如今说不准已经成了谢家主。”
姚铃铛面色微变,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夫君你在说笑。”
“我没心情跟你玩笑。”贺平忠冷冷看着她:“你出身不清白,但我娘却从未亏待过你,哪怕是当初我俩的事情被谢家发现,谢文梅恼怒之下与我断绝关系,娘都没有怪罪你。她是这个世上对你最好的人,可你……竟然要放弃她?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姚铃铛被他这连番质问问得哑口无言,再次往后退了一步:“我也想救娘,可这不是没法子吗?”
“有法子的。”贺平忠和谢文梅闹了这么久,他求了这么久,始终没能被妻子原谅,说到底都是因为姚铃铛母子。
先前日子过得不错,他没有深想,可如今越是回想,他越觉得是姚铃铛拖累了自己。
如果没有她,夫妻俩不会闹别扭,就算闹了,应该也早就和好了。
“铃铛,我娘对你很好。你该报答她的。”
姚铃铛听了这话,一头雾水。
哪怕朝夕相处几年,她还是不明白面前男人的意思。
贺平忠吩咐:“你去请隔壁大娘过来,帮着给娘换一套衣衫。”
人死了身体会变得僵硬,想要换孝服就不太容易。最好是在人死之前就换上。
姚铃铛动了动唇:“会不会太早了点?”
今天早上的时候,贺母喝过药还挺精神,也就是后来没喝上药,所以才愈发萎靡。
话刚出口,就对上了男人凌厉的目光。姚铃铛也不敢再问,还后悔自己多话,将孩子安顿在隔壁,立刻跑一趟请来了人。
换过衣衫,隔壁大娘唏嘘了几句诸如贺平忠不惹恼妻子,贺母也不至于病重不治之类的话后就准备离开。
人还没出门,就被贺平忠喊住:“大娘,麻烦你帮我请个中人。”
大娘心中疑惑,看他脸色不好,以为他要卖宅子,也不好多问,当即答应了下来。
姚铃铛想法也差不多,满心都是自己即将带着孩子无家可归的惶恐。尤其家中还有两个病人,往后可怎么照顾?
小半个时辰之后,中人来了,大抵是从大娘那里听到过猜测,进门后眼神就挑剔地看向院子,心里估算了一下价格,这才踏进门。
正准备报价呢,床上的人漠然看过来,伸手一指:“她值多少银子?”
中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眼就看见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貌美妇人。
姚铃铛对上他的手指,顿时傻了眼。
这是要卖她?
☆、 第284章 掌家姐姐 二十五
“姚铃铛胸口起伏, 激动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就那么去了。
她真的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样的地步,迎上中人诧异的目光,她忍不住失声问:“夫君, 你要卖了我?”
贺平忠面色淡淡:“别这么唤我,你一个青楼女子, 能够跟着我过着几天安逸的日子该知足了。如今我自身难保,你若懂点事, 就自己回你该去的地方。”
姚铃铛气得嗓子都哑了, 好半晌才哑声问:“我该去什么地方?”
贺平忠垂下眼眸, 没与她对视,窸窸窣窣掏出了一张纸:“卖身契在这里。”
中人上前双手取过, 确认无误。
贺平忠追问:“你还没说价呢。”
中人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眼姚铃铛。
姚铃铛特别不喜欢这种目光, 像看货物似的,这让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遭遇,当即面色乍青乍白:“夫君,你说过要带我出泥潭,要照顾我一生的。”
“看着这几年的情分上, 我再教你个乖, 男人的话是不能信的。”贺平忠冷然道:“姚铃铛, 跟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 我一直都在走背字, 而我之所以倒霉, 缘由都是因为你。”
姚铃铛没法否认这话。
确实是她的出现, 才让贺平忠越来越倒霉。若不是她,谢文梅不会将他赶出来,也不会将他赶回老宅。
“可……”姚铃铛很不甘心, 很不愿意回到那种谁要看人脸色才能度日的地方,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你当初喜欢喝花酒,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