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额头在被火烧焦的青砖上用力磕着，很快渗出大片血痕。
“姑祖母，我知道你疼我。”
磕完头，沈聆泉没起身，伏在地上语带哽咽道，“我从前总是不听您的话，如今这一遭，我也还是不能听，我好歹被人唤了那么多年少族长，沈家的仇，我一定要亲手讨回，等他日九泉下相聚，您要打要罚，我都认了。”
说罢，沈聆泉撑着膝盖站起来，转头冲着韩卿俯身一揖。
“柳仙子，您让姑祖母最后也走得体面，沈某感激不尽，别说还有我跟禅儿的活命之恩，如此大恩大德，来日沈某结草衔环必当回报。”
沈聆泉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但神情已经快速恢复了冷静，“只是沈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他看向一旁还未苏醒的沈聆禅，“沈家如今风雨飘摇朝不保夕，我想将禅儿送入旭明宗，还请柳仙子送她一程。”
家逢巨变，让这个昔日的浪荡子几乎在一瞬间被迫长大，眉眼间的恣意风流全都变成如今沉重的担当。
“可以。”
韩卿一口应下。
“多谢，等沈某将家中事处理妥当，必当登门拜谢。”
沈聆泉又冲众人深深一揖，而后弯腰将沈明月的遗体连白布一并抱起，转身走向远方。
韩卿等人目送沈聆泉离开，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融融暮色中才轻叹一声。
亲眼见证一个庞然大物的轰然倒塌，并不是一件会让人觉得愉快的事，而沈聆泉被血与泪水催化的瞬间成长，又难免让她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沈聆泉至少还能为沈明月收尸，而当年的她，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一只手掌抚上她的头顶，温柔地摩挲着给予安慰。
“这就完事儿了？”
陆不归双手抱剑环胸，看看韩卿又看看叶子涵，“那咱们接下来干嘛去？那几个家伙朝西北边逃了，咱们要去追吗？”
“先不追了。”
韩卿走向坠在一旁的云舟，看着舱蓬与甲板上被蛇群砸出来的大洞摇摇头，“云舟又坏了，得先修一修。”
“墨云非是火属性，受了伤一定会往火灵力旺盛的地方钻。”
叶子涵也开了口，“等休整完再去找他们也不迟。”
韩卿嗯了一声，散开神识抬头看天空。
此时已近黄昏，天空中交织分布着墨兰与暗紫色，几只归鸟结伴飞过。
“你在找什么？”
叶子涵问。
“盛秋啊……”
韩卿无奈开口，“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架都打完半天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使刀的小子跟一个人对打着朝东边去了。”
陆不归抬手冲东边一指，“虽是这么说，不过我看那人叫使刀小子揍挺惨的。”
韩卿：……
好吧，那没事了。
“她与我们本就不是同行，你若放心不过，给她留个传讯符便是。”
叶子涵一手揽住韩卿肩膀，另一只手抬起，捂到自个心口处，同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子涵你受伤了？”
韩卿立刻发现了叶子涵的不对劲，“快，叫我看看！”
“回通灵境去吧。”
叶子涵哑声道，声音听起来竟当真有几分虚弱。
“好好！”
韩卿不疑有他，给盛秋留下传讯符后就麻溜儿带人回了通灵境，刚一进去就被叶子涵拽着朝房间走去。
“等等我还没有取药……”
韩卿还在心里默念对荒族有奇效的灵药单子呢，下一刻人忽然被打横抱起。
“不必那么麻烦。”
叶子涵收起方才那副可怜姿态，俯身在韩卿耳边低语，“这伤有你就能好。”
韩卿怔了下，立刻抬眼看他。
叶子涵眨了眨那双漂亮的银灰色眸子，冲韩卿挑眉一笑。
韩卿咽了口唾沫。
眼前这个叶子涵，怎么看起来有几分不对劲？
“子涵，你到底伤在哪儿了？”
被抱进房间时，她揣着几分心虚试探道。
叶子涵一本正经道，“伤在心里。”
韩卿眸光微闪，“怎么就……伤到心里了呢？”
“你说呢？”
叶子涵用脚踢上门，抱着韩卿走到床边，将她稳稳当当放到床中央，而后两手一撑把她锁到自己怀里。
“阿卿，儿女双全的事，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韩卿：……
韩卿：…………
韩卿：龙魂！！！救我！！！
第126章 都记得
韩卿抬手捂住脸。
就这一个姿势,她维持了整整一炷香没换样。
叶子涵掐住她纤细的手腕，俯身隔着手背慢条斯理道，“阿卿，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想好？
她想好个锤子！
韩卿欲哭无泪,掌心下方的脸颊就像水沸了似的,滚烫滚烫的。
在今日之前,她曾设想过很多次叶子涵恢复记忆的场景,但哪次都没有今天这一出来的突然——这家伙不就是在轮回界里走了一遭吗？怎么突然就恢复记忆了呢？
“阿卿？”
低唤声又改到在她耳畔缭绕，听起来竟还有几分愉悦。
的确是叶残心这个大混球了……
韩卿发出一声似哭又似笑的气音，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叶残心。
拿下手来就会被吃掉吧。
还是吃完都不吐骨头那种。
看着韩卿这副鸵鸟样子，叶子涵低笑起来,他握住韩卿的手腕,试图拉开她的手。
虽只拉开一条缝隙就被对方用力挣回原位，可他还是看到了韩卿红的快要滴血的脸颊。
其实不止脸颊，耳朵也红透了，看起来粉嫩嫩的,像极藏在叶片之间、已经熟透的灯笼果。
叶子涵探头过去，在她的耳垂上轻啄一口。
韩卿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下一刻五指分开，连耳朵也一并捂起来。
叶子涵将额头抵在她手背上，笑得停不住。
“阿卿,你把手放下去。”
“我不！”
韩卿自暴自弃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问我！”
“把手放下来。”
叶子涵柔声道。
韩卿摇头。
她现在敢上刀山，敢下火海,敢去油锅里洗澡，敢去毒蛟嘴巴里跳舞。
就是不敢看一眼叶子涵。
“阿卿。”
叶子涵的声音比方才更加温柔，“你把手放开,看我一眼。”
韩卿尴尬地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两只手就跟粘脸上了似的，坚决不肯撒开。
“真不肯看我？”
叶子涵温热的吐息沾染在她手背上，片刻后变成一记轻吻，“‘悬苍是你的儿子，怎么会视你为仇敌’。”
韩卿哆嗦了一下。
坏菜了，这是她当初忽悠叶子涵的话，这家伙现在是要跟她一条一条算总账呀……
果不其然，说完那句，叶子涵又一本正经接下去，“还有，你的人类血脉也不是很纯，嗯？”
随着他一句句说下来，韩卿脸颊烧得越来越烫，从前她可没觉得叶子涵记性这么好过！
“还有……”
“好啦不要说啦！”
韩卿猛地抬手捂住叶子涵的嘴，眼角泛着薄红，还隐隐闪着水光——那是因太过羞窘而流出来的泪，“我当时也是没办唔……”
话未说完，便被叶子涵以吻封缄。
叶子涵并未恋战，这个吻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他抬起头来，银灰色的眸子内盛满笑意。
“阿卿。”
他呢喃着，握住韩卿右手手腕，将一个吻落在她的右手小指上。
“这里，断过五次。”
韩卿倏地睁大双眼。
而叶子涵并未停止，吻过小指后，接着吻上无名指。
中指。
食指。
最后到拇指。
叶子涵吻得很轻，却也很虔诚，每吻到一处都会低声说出它们受伤的次数，当手指吻遍，他又去吻韩卿的手腕，小臂，到肩胛、锁骨。
韩卿已经彻底愣住了，方才还如烈焰般煎熬着她的尴尬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在她心头翻涌着的，是另一种情绪。
她知道叶子涵在数什么。这些伤，这些数字，都是她在神木谷内接受云千鸣特训时所经受的，她以为那个时候的叶子涵没有意识，所以每次回到房间后都会钻到他怀中喊疼，说自己今天哪里又受伤了云云。
想不到……
想不到他竟然全都听见了，还把听见的事情一一记在心底。
“这世上，我最舍不得让你吃苦受罪。”
叶子涵将额头抵在韩卿肩胛处，语气里满是自责与愧疚，“却也因为我，让你受了最多的罪……阿卿，对不起……”
听见这句话，韩卿眨眨眼，过了会儿又用力眨了眨。
明明事情都过去很久了，明明……明明当时都没有哭，偏偏在此刻，泪水不争气地涌上眼眶，慢慢决堤。
她从叶子涵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腕，攀上他的肩膀用力抱住。
韩卿不想让叶子涵抬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里控制不了的泪水。
锁骨与脖颈相连的位置感受到温热的舔丨舐，口口声声说着对不起的男人，眸光已经暗沉如夜，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