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他听见自己口中唤道。
“娘在。”
美丽而温柔的女子应了一声，抬手到他脸侧轻轻抚摸，“子涵别怕，娘……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这个女子就是他娘？
为何他娘说要救他？
叶子涵什么都记不起来，那温柔女子又说了几句安慰话语，言罢起身要走，他有心挽留，抬起的手却抓了一个空。
“安师叔，子涵身上已经出现血脉相斥的征兆，我打算前去墟海之眼，找寻为子涵续命的方法。”
自称是他娘亲的女子走到门外，轻声说道，“倘若……倘若我一去不归，子涵就托付给师叔了。他是个好孩子，不该为我当年的错误而平白失去性命。”
门外沉默许久，最终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他说，“好。”
风雪忽来。
眼前景象变成一片苍茫雪色。
“他朝那边去了！追！”
有声音远远响起，紧接着是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
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叶子涵动了下身子想要离开此地，但被冻僵的四肢并不听使唤，追兵渐渐逼近，他却一步都挪不出去。
难道只能等着被发现？
叶子涵心有不甘地想。
铃声叮咚，被风卷着送至耳边，有什么东西碾冰踏雪走到他跟前儿，叶子涵睁开快要被雪糊住的双眼，先看到一双穿着红色靴子的脚。
风雪那么大，那双脚却在晃呀晃呀，看起来好不悠哉。
“这里怎么有个人呀？”
脚的主人从坐骑身上跳下来，笑吟吟蹲到他跟前，“你受伤了？”
……
叶子涵静静看着眼前裹着大红色斗篷的少女，少女的眼中，倒映着他此刻的狼狈与无助。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从别人眼中看到自己。
就连娘亲，不知到底出于愧疚还是怨怼，都从来不肯正眼看他。
阿卿，是这世间第一个“看”到他的人。
是让他就此存在之人。
他怎么可以忘记！
怎么能忘记！——
轰！！
包围在黑麒麟身旁的雷光屏障爆发出一阵耀眼强光，将站在一旁的墨云非直接击退，剑风破空而来，原本被困在轮回境外的一岁枯荣竟穿透空间，直直飞入雷光中央、不知何时重新化出人形的叶子涵手上。
“这不可能！”
墨云非见状大吃一惊，不等他想通叶子涵如何召来佩剑，雷光内人影一晃，再回神时剑已直指眉心。
“万里归孤鸿！”
“空间有异动！”
龙魂打断正在不断诵念连心诀的韩卿，并迅速给出一个位置标记，“在这里！”
韩卿看了眼标记，二话不说便朝所示之处飞去，快要到达目的地时，前方空间一阵扭曲，裂出一道空间罅隙来。
她顿了一瞬，继续朝前冲。
叶子涵就在里面，连心诀给出了回应，绝对不会错！
所以，不管是空间罅隙还是刀山火海，她绝不会退缩！
做好心理准备的韩卿，在即将进入罅隙前一刻，与内中飞出的一道人影迎面撞在一起。
一只手顺势揽到她腰上。
“阿卿。”
韩卿怔怔抬头看向说话之人。
抱住她的人的确是叶子涵，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子涵？你出来了？”
“对。”
叶子涵冲她微微一笑，一字一顿道，“我回来了。”
第125章 风波暂息
情况太过紧急,韩卿心里装的事情也太多，她得提防着暂时不知身在何处的墨云非，还挂念着叶子涵有没有受伤，种种事情堆到一处,让她忽略了叶子涵神情与语气里的细微变化。
她只觉得,这一刻叶子涵抱她抱得特别紧。
叶子涵抱着她飞离了空间罅隙,而那道被他硬生生用剑劈出来的裂缝暂时还未消失,在扭曲片刻后，墨云非略显狼狈的身影也紧跟着飞了出来。
他的左臂被齐肩斩断，腿上也多了一道一尺来长的伤口，随着他飞出来,一路鲜血淋漓不断朝下方滴落。
趁他病,要他命！
韩卿见状立即冲墨云非施展出画地为牢神通，可惜她手刚抬起来，一条巨大的白蛇便携着腥风冲来，一口将墨云非吞下。
“诶？”
韩卿难得怔了怔,施展到一半的神通也因此出现了空档，打出去后被白蛇扭了几扭成功躲开，“他们这是……搞内讧呢？”
叶子涵自出来后目光就一直黏在韩卿身上，根本没分心去搭理墨云非那边儿，如今见她表情有趣,嘴角扬起抹浅笑来，“并非如此。”
韩卿抬眼挑眉看他，“那是怎样？”
“荒族中有一人名唤白流苏,原型为白蛇，能分化为多个个体同时行动，腹中可纳活物。”
叶子涵淡定道,“所以刚才白流苏把墨云非吞下去，是为了救他。”
听完叶子涵的话，韩卿立刻扭头看向远处——可惜为时已晚，白流苏早带着墨云非跑得不见了踪影。
“你知道白蛇来干嘛的还不拦着他！”
韩卿气得不行，多好的机会啊，竟然就这么错失了。
“穷寇莫追。”
叶子涵抬手一招，一岁枯荣飕飕飞来，绕着两人欢快地转了几圈后落入他掌心，“先把剩下的杂碎处理完。”
所谓“剩下的杂碎”，自然就是指还在下方还在与悬苍清音缠斗的蛇群与尸傀儡。
韩卿颇有不甘地朝白蛇遁走的方向看去，方才还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如今却是连影子都不见了，跑得十分干脆。
跑得不止墨云非，远处爆出一团火光，毕方化作火鸟，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离战局，蛇群也开始撤离，但它们的动作没有白流苏那么快，在悬苍与清音的配合之下，不管是逃走的还是执意留下的，很快都化作一地尸体，等韩卿被叶子涵抱着飞落下来时，悬苍正一口一条，把满地死蛇吞了个干干净净。
发现悬苍吞完蛇群又眼巴巴去看那些碎了一地的尸傀儡，韩卿立马喊道，“那玩意儿不准吃！”
被训斥的悬苍呜呜两声，躲到了叶子涵身后。
叶子涵神情微妙地看了悬苍一眼。
“那小子跑得倒是快。”
陆不归一脸不爽地从远处飞回来，他正打到兴头上，不料毕方突然撤走，最气人的是他速度没有对方快，追也追不上，“你们那边儿都解决了？”
“也跑了。”
叶子涵还在垂眸看蹭到自己身边求安慰的悬苍，半晌才抬起手来在它最前面那个脑袋上摸了两把，“阿卿，沈家的人如何了？”
“方才情况紧急，我把他们送进通灵境了。”
韩卿声音微沉道，“咱们还是来晚了，沈前辈没救过来。”
从前她只觉得杀不了仇人是世间最煎熬之事，如今才发现，救不了人的滋味也不遑多让。
叶子涵沉默片刻，抬手在韩卿脸侧轻抚一下，“你已经尽力了。”
俄而又道，“把他们送出来吧。”
他扫了眼身旁残焰未熄的断壁残垣，抬手打出一道剑气将还在燃烧的火焰尽数压灭，“沈家这边还有好多事等着处理，有些事若不过问他们的意见，我们不好插手。”
譬如，沈明月与其余死去沈家人的身后事，以及活着的人如何安排。
韩卿叹了口气，心知叶子涵说得在理，便一抬手将沈家三人自通灵境内挪了出来。
黑褐色的空地上倏地多出来三张竹制矮榻，沈家三人就被她安置在矮榻上，沈氏兄妹只是合衣躺着，沈明月身上却多出一幅白色床幔——是韩卿离开前帮她盖上的。
“唔……”
被传送的动静惊动，沈聆泉率先恢复了意识，只见他皱着眉头缓缓睁开眼，神色从迷茫逐渐变得清醒。
当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时，他猛地自矮榻上弹起来，口中大喊道，“姑祖母！姑祖母！”
“……沈聆泉，沈前辈已经不在了。”
韩卿走到他面前，“对不起，她伤势太重……我无能为力。”
沈聆泉一瞬间睁大双眼，瞳孔剧烈收缩了几下，他先是摇头，似乎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但他很快便看到一旁被白布覆住的人。他手脚并用自矮榻上爬下，踉跄着扑到那张矮榻前，抖着手掀开白色床幔。
床幔下是一张苍老而灰败的面孔，满头白发蓬乱着，有不少地方被血液沾染，在干涸后变成一片片暗粉色。
沈聆泉跪在那儿，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沈明月的遗容，须臾，眼眶里汇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被火烟熏黑的脸庞不住朝下淌。
“沈前辈临终前，曾托我转告你们一句话。”
韩卿暂时没提他跟沈聆禅身上的伤都是吸取沈明月的灵力才治好这件事，只将她最后的话转达出来，“她希望你们不要再被沈家拘于笼中，去过你们自己的生活。”
“……”
沈聆泉抬手擦掉眼泪，沉默许久后才开口哑声道，“她老人家还说什么了？”
“没有别的，她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韩卿道。
沈聆泉又沉默片刻，抬手缓缓将白布盖回去，俯身冲着沈明月的遗体拜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