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殿内再次恢复宁静后,万良快速瞅了一眼还在龙座上全神贯注批奏折的楚蔽。
眼下陛下手持的这份奏折好似出自尤相之手, 尤相琐碎的话虽多了点, 但往常也不见得陛下会看这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是在捏着奏折走神呢。
万良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瞧着昨夜陛下睡得安稳,方才他们也不会因为小事而训斥宫人,可为何陛下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喜色?分明如今也算是诸事顺遂, 压着的事也都了了。
万良轻手轻脚上前,将地上的凌乱的奏折拾起拾掇拾掇, 重新在御案上理好。
而一旁的楚蔽像是终于看完了手上的那份奏折,他抬起头来同万良问道:“无姬呢?”
万良估摸着回道:“许是去……后宫了。”
他本以为回完这话之后,陛下接着会有所反应,但却并未如此。
楚蔽只是淡淡地说道:“将他唤来。”
听上去是有正事的样子。
可楚蔽也不说什么事, 又坐着沉默了下来。
万良应诺后便又主动问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楚蔽这才狐疑地看向他:“还有何事?”
“……”反倒是将万良的嘴堵上了。
可不巧的是无姬今日也并未前往咸池殿外主动看守, 在被两仪殿寻回前, 他正在宫中另一处——
比起陛下和万内侍偶尔吩咐他那些个难办的事, 无姬在禁卫军的巡值房中可谓是座上宾, 权当是忙里偷闲的享受了。
不过以往他也并不常来,毕竟身份有别, 禁卫是在明处、而他则是在暗处。
而眼下这回他进门喝茶, 也是路过凑巧的事。
今日的领队是孟荐, 他刚好下了昨夜的值, 有的是时间作陪无姬。
无姬瞧着这人一杯浓茶已下肚,竟然还要喝第二杯,有些无语地看向他。
孟荐哂笑一声,主动说道:“无姬大人也知道,属下等人可喝不得酒。”
旁人闲来无事小酌一杯的闲适时辰,他们是永远轮不到的。
无姬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要是困了就歇去吧。”
孟荐哪敢呐,他毫不犹豫地摇头道:“属下不困。无姬大人可要喝茶?”
无姬摇头拒绝道:“不了。因为我不困。”
孟荐:“……”
无姬倒也并非完全闲来无事想串门,他今日顺路拐进来叙旧也是由缘由的。不过开场的话也不好说,于是他耐心的打算先再寒暄几句。
“孟兄倒是敬值敬守,不过近来宫中也无事,你们禁卫也不必拘着,下了值后你大可以寻些喜好排遣一二。”无姬顶着一张娃娃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孟荐闻言,搓搓手回道:“实不相瞒,说来惭愧,无姬大人,属下平日里也不见得有旁的喜好了。”
无姬有些意外,他状似无意地说道:“哦是么?那孟兄也太过于无趣了。”
孟荐尴尬地点点头。他认了。
无姬又接着说道:“无妨,许是孟兄还未见识过有趣之事。”
孟荐一愣,不知他为何如此说。
正当他误以为无姬是要带他插科打诨之时,没想到对方继而说道——
“吟诗作对,你可会一二?”
孟荐:“?”
无姬一脸失望地问道:“孟兄,你不可能丝毫不会吧?”
孟荐疑惑:“属下的确会的不多……”
他一个武夫,会那些作甚?
有那时间他早用来操练了,怎还会有空舞文弄墨。
于是孟荐问道:“无姬大人这是……”
“你不会?”无姬再次说道,“那我教你——”
孟荐:“?”
无姬大人竟然是全才?!
“……是不可能的了,”无姬顿了顿说道,“我寻个人来教你。”
孟荐:“……”
索性眼下也无旁人,孟荐也直接问道:“不知无姬大人寻了何人?”
他心中疑惑不解,为何他会被要求学吟诗作对?
他一本正经回道:“你放心,也并非专门要你好好学,只不过有这么一人才在,你耳濡目染之下积少成多,也算是一桩好处了。”
孟荐迷惑地问道:“无姬大人言下之意,此人日后会与我来往?”
无姬点点头。
此人正是严颢。
他估摸着严颢应该是先塞到禁军这儿来。
说到这里,孟荐也大概意会了。
许是上头有人要派下来,即将是他的同僚。
无姬也是够厚脸皮的,竟然能将话都反着说。
日后哪是严颢教孟荐等人吟诗作对,分明是他想让孟荐等人带带严颢……还不是因为他本人束手无策,实在是连三脚猫功夫都教不会严颢。
想起来也是一阵挫败。无姬一想到这,也不得不感叹,相比于勤学,有些本事还是也得看看娘胎上带了没。
“咳……”孟荐忍不住奇怪地问道,“无姬大人,属下这儿的屋顶漏了么?”
为何一直望着他的房梁看?
呃。
无姬收回短暂的惆怅,回过神来。
也算是打过一声招呼了,希望不久之后到来的严颢不会给孟荐他们添乱。不然出了事也得他担着。
……
有别于旁人的来来往往,咸池殿外走了人之后,也只有殿门有隐隐约约飘出的油烟味慢慢消失在空中。
三个人吃饱喝足。咸毓已经第一个瘫倒了。
她手里捧着一碗酸梅汤,是团儿递给她消食的。
不过她自己也很意外,她竟然不再想念再也喝不到的可乐了。
经美人吃饱了睡的习性团儿早已习以为常,明月也已经适应,然而最令她讶异的是,经美人瞧着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只心无旁骛地打盹,并未将方才在殿门内听见的那些话放在心里了。
明月犹豫片刻,趁经美人还未完全阖上眼睡去,便上前走了过去。
毕竟方才之事涉及到了陛下,明月想着先听听经美人会有什么吩咐。
可是她方才迟迟等不到经美人再说些什么,于是眼下她只能主动问了。
咸毓正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一晃眼就看见明月郑重其事地走上前来。
她慢吞吞地从软榻上支起了一半的身子,懒洋洋地问道:“你没吃饱吗,明月?”
明月险些脚下一绊:“……”
咸毓也瞧见了明月脚步的停顿。
说实话她也担心她们拉着明月一起吃了一堆油炸食品之后会不会对明月的肠胃造成伤害,如果明月以往的饮食都是健康为主的话。
不过刚才那一顿咸毓其实吃得挺囫囵吞枣的,所以她也没留心合不合明月的胃口。
咸毓摸了摸自己倒是吃饱了的肚子,一时也有点儿茫然了。
接着她强撑着打起了精神,朝明月招了招手。
明月三两步走上前:“经美人?”
这是要吩咐了吗?
咸毓努力思忖了一瞬,看着明月问道:“你以前也并非在行宫当差吧?”
明月一愣,点点头:“是,奴婢……”
“嗷,”咸毓又接着问道,“那你以往喜欢吃这些吗?”
明月:“……?”
这问话拐得太快,明月连忙回答:“方才团儿的手艺还是合奴婢口味的。”
咸毓松了一口气。
至少看来明月没什么意见。
她再次半躺了下去,随口问道:“那明月你先前都是办什么差事的?”
明月一愣。
怎又绕回来了?
咸毓其实只是随口问问,见明月迟疑,才意识到明月以往不会是做什么保密项目的吧?
于是她连忙说道:“啊,不能讲的话也无妨。”
明月闻言,摇头回道:“经美人误会了,只是……经美人愿意听吗?”
咸毓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你说来听听。”
她忍住了一个哈欠,想着就当是睡前小故事了,有什么不能听的。
明月也不知陛下到底与经美人提及过多少,但既然经美人已经知晓她实则之前一直是暗中在陛下手底下当差的,因此只要不涉及机密要事,眼下经美人询问了,她也理应回答经美人的问话。
既然如此,明月也只能依言说了起来:“回经美人,奴婢先前办的差事无非是一些抓人审人的活儿。”
“……?”咸毓刚要打的哈欠没打成。
无非?
在这之前,她只是想随口打听一下明月先前的差事是什么,也好让她参考一下,因为她想着总不能真把楚蔽的手下当做自己的宫女随便差遣吧。
可是没想到明月以前还真不是一个宫女啊。
明月接着说道:“经美人见笑了,奴婢先前是握刀的。”
咸毓捧起了酸梅汤:“怪不得,你前两日同团儿抢着砍柴来着。”
明月:“……”
她也没想到经美人听着像是并未对她以前的差事感到害怕。
至此明月倒是宽心了,她忽然也有了倾诉欲。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与人说那些事,因为这些事对于她而言只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差事、但对于寻常人来说却不一定是敢听。
此时也并非是酒足饭饱,明月很清晰,但她也缓缓说起了自己以往长做的一些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