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点来头, 经历过、亦或是听说过青盛帝时期的人, 也都知晓当今皇帝为何在身为皇子那时格外不受宠。比其母妃位份低的嫔妃又不是没有, 为何只有他这个皇子如同隐形人一般, 不被皇室在意?还不是因他天生隐疾,出生变成了皇嗣中的弃子么。
虽然去岁的雷霆宫变, 使得当今圣上如今安坐帝位, 但有关于他先前的传闻, 并没有在皇宫内外销声匿迹过。毕竟就算贵为天子, 也断绝不了已经长了翅膀的隐晦传闻,再者事实便是如此——如今后宫还如同冷宫一般,形同虚设。
试问那个男子不急子嗣之事?
大家都懂得。
陛下如今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古有昏君为了延年益寿而沉迷仙道,今有当今为了治疗隐疾而病急乱投医。
可这仙风道骨,也救不了打娘胎出来的残缺。
拿不着边的仙丹当要吃,当心折寿了呦。
这不,传着传着,都开始担心这年纪轻轻的皇帝陛下一把身子骨莫要因乱吃药而折腾坏了。
但众人实则也明白,怎会不吃坏呢?兴许在吃仙丹之前,已经吃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药了……
一时之间,暗地里风起云涌,再沉得住气的人,都会不由自主设想着若是哪天陛下因服用丹药不适而……嗯……
膝下无子的陛下之皇位,该轮到谁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了东宫与各个王府。
因为当今皇帝秉持着“兄友弟恭”的名声,竟然都没有动一众还活着的兄弟,因此在目前这种事态之下,让众人忍不住想到这些个成年皇室子弟们的将来。
虽然眼下这些个王爷们担着如同讽刺的虚名,但哥几个也的的确确是皇位的竞争人。
以往曾今是过,眼下的未来瞧着也又有了苗头。
青盛帝时期的“东宫”、代帝时期的各“王府”,哪个不是当年明争暗斗过的过来人。
而如今当今皇帝孤家寡人一个,若是驾崩了,那龙位可不就有可能落到那几个人之一的手中吗。
有些个按捺不住的人,已经趁着不上朝的这个月,开始为自己的后路试水铺路了。
这事正如那些暗地里的赌坊游戏一般,买定离手,赌的便是慧眼、赌的便是胆量、赌的便是野心……若是瞧对眼了,赌对人了,那可不就是一飞冲天,炙手可热了么。
于是乎,明眼人便见到了进来诸上的府院外总会有些个低调的车马来往。
有些人为了早早买定一个下家,有些人也想趁机增长自己的羽翼。
不过这期间还是少了两处的热闹。
一个是“东宫”,因为还被软封之中。
另一处则是令人有些意外了——
代帝膝下板上钉钉的皇位继承人、其最优秀的儿子,谁能想到如今却选择过着最为闲散的日子。
旁的王爷早已心中按捺不住跃跃欲试、就差将自己踊跃的野心写在府门口了,楚霰的王府却着实赶客。
听说这位王爷不仅谢绝各式各样想来搭线或试探的人,甚至直接闭门谢客,转而暂时搬去了自己名下的私苑避暑。摆明了自己的表态,像是对皇位一点儿贪图心都没有。
自从当今皇帝登基之后,这位王爷的态度一向如此,安分守己、像是已经认命了,但没想到如今各家骚动之际,他竟然仍然一如既往,并未有一丝的改变。
此番情境之下,众人自会有不同的猜疑。有些人认为这位当初离皇位最近的王爷应当是不得不放下擦肩而过的机会了,毕竟当今登基之后几乎将代帝的羽翼绞得一干二净,除了留了一个归顺的左相之外,诸多王爷也没有了任何代帝遗留下的帮手。
但也有些个心思深沉之人却以己度人,觉得这位王爷才是最为沉得住气的人。他怎会是安分守己、没有野心?或许他正是故意如此,以退为进,心思深沉得让众人皆难以从中料到任何的章法。
入夜之后。京城一如既往的各家有各家的心思。
反倒是城郊的私苑最为相安无事。
天黑后下了一阵小雨,待到雨过月明,此处有了一阵凉快之意。
楚霰是带上了自己的王妃一同来了私苑。
这苑子还是当初他成亲之机,代帝亲自命人添上的置办。
如今他才头一回过来。
既然名义上是避暑,过着闲散的日子。自然桩桩件件皆是有模有样。
白日里他遛鸟喂鱼,入夜后也不过是看书亦或是陪陪自己的王妃。
今夜的小雨停歇之后,楚霰从床榻上走了下来,随意披上寝衣,便自顾自走出了里间。
里间的任云霓还躺在床榻上,朝外面的丫鬟喊了声,要水进屋。
而转眼之间楚霰已经穿戴好了外裳,走到了房门外。
下过小雨的夜空中带着清澈的墨色。
一旁的墙角边走出了一道黑影,在不远处屋檐下的昏黄灯笼光的照耀之下,黑影的衣袍颜色展露出了几分,正是常年穿着陈旧灰袍之人。
灰袍男子抬头望了一夜天空,像是闲谈一般,低声说道:“这别苑地界倒是不错,想必皇宫那儿都没轮得上这场雨呢。”
楚蔽倏地转眸睨了一眼他,沉声道:“你难得说些废话。”
灰袍男子不以为意,还煞有其事地继续回道:“属下借了王爷的光,有幸也能来别苑避暑,感激不尽,自然全力陪王爷……”
这时,里间传来了任云霓与丫鬟的对话声。
两人耳力过人,自然是听见王妃命人给王爷也备好热水。
灰袍男子守礼的垂下头来。
王爷先回去沐浴也罢。
可楚霰却抬步走下了门口的阶梯。
灰袍男子便随即跟上。
两人时常在深夜中行走,眼下主仆二人如同闲散慢步一样的动作,无需开口便已默契十足地绕着房外的小径漫步了起来。
这习惯连任云霓都知晓。
她快速沐浴了一番之后,便坐在窗口擦湿发。
小轩窗外不远处,主仆一前一后两道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任云霓常常看楚霰的背影。
无论是如今他们成亲之后的日子里,她看着他转身办事去的背影;亦或是她还尚未出嫁的年岁中,看着他时不时寻自己阿姐相约,那两人一同转身时的背影。
她几乎已经能够描摹出楚霰的背影,能从人山人海中一眼寻出他的身影。
不仅如此。
这些年来,不知不觉间,她早已对这个男人格外的熟悉。
她相信,她比阿姐都熟悉楚霰。
她甚至能猜到,此时在屋外带着下属散步的楚霰,心中正在想着的是阿姐。
而他口中谈起的,则可能是东宫。
小径旁的花丛中还残存着不少的雨水。鲜嫩的绿叶在水珠的滋润之下生机勃勃,却又无人在意。
主仆两人随意踱步了一会儿。
沉默中的楚霰才再次开口道:“沾光?此时乃是夜里,何来的光?”
他这是将方才灰袍男子的话给续上了。
灰袍男子的确不是一个先说废话之人,他省略了可以预料到的回话,直接跳到了下一句:“王爷比那些个都沉得住气,但为何不也在如今试试?”
就算不是一门心思有所图,他们先将如今的浑水搅得再浑一点儿又如何?不正是美事一桩么。然而他的主子却真的沉得住气,竟然一点儿动作都没有。
因此他今夜才再次提起。
可是楚霰却忽然停住脚步,侧头问道:“东宫如何了?”
灰袍男子顿了顿,回复自己的主子道:“东宫乃是被软禁了,才无法动弹,难不成王爷是因东宫不动,才也僵着按兵不动的么?”
楚霰眸色暗沉,沉声道:“你这句也是废话。”
灰袍男子承认的点点头。
作为楚霰的得力下属,他怎会不知王爷的安排。
方才这句明知故问的话,他只不过并未立即回答王爷的话罢了。
因此灰袍男子这才回道:“东宫……近日来的良娣热闹了些。”
这都是后院妇人才热衷置喙的事,谁会想到一个王爷会抽空询问自己的谋士?
若是那良娣是他们的人,弯弯绕绕的阴谋诡计倒还说得过去。然而那东宫良娣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搬不上台面的小角色罢了,本不该让王爷留意。
更有甚者,灰袍男子都明白,若是太子妃想动手对付良娣,怎还有那良娣上蹿下跳的机会?
因此,一切尽在不言中。
与其说他们东宫之外的人留心着东宫后院的事,不如说是他们越发看不懂太子妃的章法了。
这京中行色各异的人在暗中瞧不明白王爷的章法。而王爷却也在暗中瞧不明白太子妃的章法。
灰袍男子面无表情。
若是王爷的私事,他自然不会多管闲事,例如他对王府中的王妃,除了尊敬之外,也不会有所来往。他只不过是单独效忠王爷暗中人罢了。
所以说到这里,灰袍男子说的仍旧是今日之正事:“王爷,那万良老儿可是出京多日了呢。”
如今楚蔽那厮,想必也真是急于子嗣之事了。
不然也不会因病彻底罢朝了一个月,寻仙问道,不过是走投无路的救命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