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颢犹豫道:“……这里吗?”
嘶……
凉飕飕黑黢黢的地方,好像不大喜庆吧?
“嘿?我发现你这人有些小气!”无姬质问道,“你还是不是兄弟啦?”
“是是是!”严颢咬牙道,“那就在这儿也办几桌吧!”
等他武举金榜题名的时候!等他迎娶凤冠霞帔的表妹的时候!他肯定是办得起的!
无姬哈哈笑了两声:“你倒想得美!陛下还未大婚呢!你好意思赶陛下前头吗?”
……这其实也是好意思的。
不过严颢就不多嘴了。
他有些好奇地问道:“那陛下是要跟哪家贵女大婚呢?”
无姬耸耸肩:“我哪知道。”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
还不是万内侍以往常常唠叨不停。
严颢迷糊了:“啊?”
“啊什么啊?”无姬于是随口说道,“谁知道呢……不过我觉得有一位……瞧着有些……”
他也不大懂后宫之事。不过眼瞧着如今陛下三天两头往咸池殿跑,那他便觉得到时候经美人肯定是有盛宠的。
“哪一位啊?”严颢属实有些好奇。
“总之是位好脾气的主子,”无姬卖起了关子,毕竟眼下还不能对外说,所以他笑嘻嘻地说道,“你今日立了大功,陛下会重赏于你,这肯定不用说了,而‘日后的娘娘’兴许也会对你多加言谢呢。”
“不敢当不敢当,”严颢不敢承情,“这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无姬眉头一皱:“怪不得都说你们当奸臣的虚伪!现在就打起官腔来了!”
严颢:“……”
呃。
他哪是了?
……
石门声落。
楚蔽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玄铁牢笼前方。
侧坐着发呆的钟老此时已经缓缓地转过了身来,一宿未睡的他疲惫地望了一眼牢笼外的人影。
楚蔽脑海中却是显现着咸池殿中的身影。
当他说他在看她时,她惊讶过后又坦然的神情。
就是那么的顺其自然的轻松神态。
“陛下不坐下?”钟老瞧着他,“莫不是眼前的矮凳配不上陛下雄伟的身躯?”
楚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一旁拿了一把高度适宜的凳子。
分明这里又不缺这点儿家当。
“钟老想起来了?”他在一旁随意地坐下。
“……嗯、嗯!”钟老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突如其来地轻快过,他回道,“想通了。”
接着他又大叹了一口浊气道:“这一晚可把老朽累得呦,眼皮子都直打架,那后生真当是个能说的,一个晚上都不带停歇,非吵得老朽睡不了觉!”
他似笑非笑地说道:“陛下慧眼识英才呐!可为何让他去考什么武举?”
“随便考考怎么了?”楚蔽实则也没多少耐心跟这种人扯皮。
“陛下这不是害了小严么?”钟老皱眉,煞有其事道,“他那顿顿吃不饱的瘦弱身板,怎上得了武举台?”
楚蔽冷冷道:“瘦弱又不是孱弱。”
“‘瘦弱’亦不是‘精干’。”钟老紧接着说道,“陛下是明眼人,怎能瞧不出小严他过不了几场武举比试?”
那便是在怂恿人了。
楚蔽随口道:“那你出去后收他为关门弟子、以备参加来年的文举?”
严颢自会有自知之明。钟老难道也会不知严颢自会有自知之明?
他二人眼下不过是说着言外之意罢了。
钟老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目光深邃:“老朽是出不去了吧。”
这骗不到他。
就算是他稍后实言相告。
楚蔽不答反问:“那科举众人数位模仿严颢答卷之事,此种弊端所在——钟老做了大半辈子的文人,难道也从未看破过吗?”
“……哦,”钟老毫不畏惧地回道,面色轻浮,“正是看破不说破——不过就是这些本事罢了。谁写的文章有趣,那就打听来瞧看几眼,而后照着他的路子轻轻松松润色出新的一篇来——踩着前人的心血理直气壮地金榜题名哈哈!”
反正功名在手了,谁被题名就是谁的。
“钟老昔日都是这般教自己的门生的?”楚蔽寒声问道。
眼下说得情真意切,若是这种事屡见不鲜,实则他等才不会关切严颢的遭遇。
若是不知情之人,还真当是他真心关切后生呢。
钟老顾仍左而言他:“老朽觉得严生尚可。”
“他落榜与否,与钟老无关。”楚蔽伸手,瞧着自己手心深深的两道伤疤,垂眸说道,“钟老的精气神不差。”
老当益壮。
熬了一宿了还能耗着。
钟老闻言又笑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胸腔中引来的连续不断的咳嗽声。
他一连咳了好久,也不知是呛到了口水,还是真的有些陈年肺疾。
楚蔽纹丝不动,静静地看着他。
钟老终于咳完了之后,他虚弱地说道:“陛下,老朽莫不是时日无多了?”
“无姬。”楚蔽扬声道。
不稍片刻,无姬闻讯快步跑了进来:“陛下?”
“去叫个医官过来。”楚蔽说道。
“这是?”无姬有些担心地问道,“这老儿不会是吃花生米呛着了?不对啊,严颢那呆子探监还带礼,得亏阿兄们心细,不仅锁他的铁链不长、而且立刻就收走了东西、以防他想不开……”所以没有花生米了的呀。
他渐渐止住了嘴巴,瞄了一眼这里有些拔剑弩张的气势,连忙正色道:“是!”
他这就去抓个医官过来,保证一刻内就能送到!
“咳咳,陛下这便是大惊小怪了,”钟老面上都是长咳之后的泛红,“生怕老朽就这么死了。”
楚蔽不喜与人这般虚与委蛇,他朗声道:“你莫不是还有所求?趁此同朕谈些条件?”
“可以么?”钟老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说了起来,“我想求个陛下帮小严他那武举……”
“不行。”楚蔽冷冷地打断道。
“这……”钟老像是有些失望的模样。
楚蔽面无表情地望向他,冷漠地说道:“钟老不必试图离间严颢状似有疑了。他带东西给你,必然是过了门禁,门禁从头到尾看着的东西——你演什么他实则都是为了你?”
钟老耷拉着褶皱的脸皮一僵,勉强地笑了笑:“陛下多虑了。”
楚蔽淡淡地看着他。
钟老终于意识到,他的神色很平静,像是早就等好了他所有的成算。
无论是他的顾左而言他,或者若是他将自己半只脚进棺材的年寿一拖再拖,永远都不给他答复。他都像是一丝一毫都不急的样子。
正在这时,楚蔽对上了他的眼睛,他径直说道:“钟老,你是在想朕急吗?”
他默然地说道:“朕若是一点儿都不急,那才奇怪呢。但钟老你呢,你分明指名要亲自见朕,此时倒是不急了?”
他冷漠地说道:“年纪大了,便不知自己饿了渴了?”
“哈哈哈……”钟老笑了出来,“陛下说起这话,老朽倒是有些想念先前的那位‘娘娘’了,不知那位‘娘娘’眼下过得可好?”
楚蔽面色不改:“朕为何要回你?”
“哦,也罢,”钟老不在意地说道,接着他竟然站起了身来,拖着脚腕处的铁链,蹒跚地往牢笼外的方向走来。
可铁链的长度有限,使得他走到了最近的几步之后就难以向前。
“嘿嘿,”钟老像是在笑话自己狼狈似的笑了两声,然后朝对面招招手,示意道,“陛下,你走近些,老朽悄悄与你说来。”
楚蔽欣然从凳子上站起,踱步到了牢笼前。
“陛下,你再凑近些?”钟老喘着试图向前却无能为力的气。
楚蔽停止不动:“朕耳力尚可。”
倒也不会提防这种老头子的近身身手。
只不过是这距离大可以了。
钟老自然也没什么突破身体的身手,他的攻讦一直都是在言语之上:“陛下不愿老朽打听那娘娘的后续,难不成陛下已经将她碎尸万段了?”
楚蔽皱起了眉来。
他不喜他说这般的话。
钟老却竟然莫名其妙地突然大涨了比他还大的怒意:“我早就知陛下你这般的为人了!楚蔽!你狼心狗肺!暴虐无道!你在骗她的那一刻起,你便是虚情假意!”
楚蔽目光森寒:“钟老,别忘了你今日是要同我说什么。”
“我呸!”钟老大啐一口道,“我能同你说什么?别以为你能骗得了我!也就那瞎了眼的女子才会信你!”
钟老眼睁睁看着他浑身都冒气了寒气。
他快意无比,继续喊道:“她信你,但你信她吗?你有意带她来认人,她却以为是跟你来做客的!你心里可有愧疚之色?你……”
“朕没有。”楚蔽阴恻恻地说道。
“哈哈哈哈哈!”钟老笑得狰狞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没有!你才不会过意不去!她只不过是容你逗弄的一介小小嫔妃罢了,而你是个暴虐变态的天阉!”
“你不说,那朕走了。”楚蔽淡然地转身。
他打开了石壁的机关。
身后牢笼内的钟老仍然撕心裂肺朝他喊道:“楚蔽!你难道不知——你所有的,都不过是你骗她而得来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