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打算做个生活版面的选题,却成为了血淋淋的呼吁保护动物的沉重话题。苗桐的笔触,感性中不乏理智,柔软中不乏犀利,引起的社会反应出乎意料的好。当即有网站发起“我们不吃朋友”的公益活动,呼吁有关部门彻查地下厨房。
白惜言来接苗桐时,她带了份报纸给他,有些给家长教成绩表的意味。
“我已经看过了,这篇新闻稿写得很棒,很有煽动性,但是……”他尽量放缓语气,“小桐你犯了个错误。”
她歪着头看他,虚心求教的样子。
“你不该动别人的饭碗。”白惜言说,“挨饿的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你若要在这一行想继续走下去,走得远走得稳,落地生根掷地有声,要上的第一课就是,如何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自己,就是在保护民众的喉舌,这些卓月没有教你吗?”
苗桐点头,“我挨骂了,得到了罚款处分。”
“可她还是争取了你的头条,她知道你做得很好,可是她还是要罚你,让你知道你做的并不对。在职场上有这样一个导师,是你的福气。”白惜言适时终止了这个话题,“对了,你不问我带你去哪里?”
“问了你会说?”
“要看心情的。”
“那白先生您心情好不好?”
“如果你叫我声白叔叔,我的心情会更好。”
苗桐摇头,“你只比我大八岁。”
“可你不是我的客户或下属,你不能叫我白先生。”
“白惜言。”她叫。
“嗯。”他笑,“这么叫也行。”
车子开到碧海花园,他直接开进社区停在楼下,第一层是带个户外小花园的,不过节俭的老百姓们都开辟成了菜园子。苗桐以为白惜言带自己来见什么人,进了屋见小方桌上摆着新鲜的百合花,木地板直接铺到屋檐下,屋后的小院子里铺着草坪拴着一条狗。黑棕相间的毛,屁股晃得起劲。是阿德。
“阿德怎么在这里?”
“张阿姨说你很喜欢阿德,胜过喜欢同我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因为你的桌子太挤了,他们会在桌子底下踩我的脚。”
“以后我的餐桌上不会再挤了。”他把钥匙放在桌上,“这就是一套普通的房子,不算多好,还是二手房。这些年我从没送过你什么礼物,所以你就安心收下吧。”
苗桐低头想了想,“是每个孩子都有的吗?”
“不是。”白惜言说,“这不是孤儿院分糖果。”
苗桐不再说话,只是垂着头,像干枯的柳树。
“没有疑问了吗?”
她摇头,接着抱住脑袋,有些痛苦,“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得知道,我不是慈善家,更不是什么大善人。不管我有没有曾经多么忽视过你,是我将你养大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不过是一个混蛋养父醒悟后想要拥有亲情而已,看来你得学会适应我的浪子回头啊。”
他太任性,是的,他有任性的资本。他所有的“浪子回头”,苗桐都会没有抱怨地照单全收。
所以,最后她微笑着说:“谢谢您。”
第二天是刘锦之找了搬家公司来给她搬东西,从头至尾刘锦之一句话没有说,等打发走搬家工人,才公事公办地说了句:“恭喜苗小姐乔迁新居,没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苗桐将书一本一本地码到书架上,并没回头,“刘秘书,我不会跟您解释什么的。”
他冷淡地看着她,脸上挂着称得上刻薄的笑容。“你没有义务给我解释什么,在对于男人这方面,您不是及格,而是很优秀。攀上了白先生,以后你想要什么都手到擒来了。房子,车子,或者钱。我没有看错,在那么多孩子中你是最特别的,我现在一直这么认为。”说完也没停留的必要,走时帮她带上了门。
人走了很久,屋里静得瘆人,院外的阿德突然叫了两声,苗桐才猛然苏醒似的吐出一大口气,将背一寸寸地挺直。
“事已至此就该坦然接受”这样的道理,她比谁都要知道的早,也非常明白此时自己应该这样做。可是想和做两件事,难受,混乱,好比在三伏天雷雨天前昏暗与暑气胶着在一起的糟闷,苗桐只能想到这样的形容。
苗桐的工作信条是“绝对不把生活情绪带到工作里”,对于平凡的人类来说,想和做,仍旧还是两件事。中午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魁姐对于林乐的爆料的,苗桐在采访受害者的时候,走神了,简直就像在听笑话,一连说了几个不可能。
苗桐倒是挺坦然,“是真的。”
“你病了吗,我看你这两天吃的都挺少,浪费食物下辈子是要变马桶的呀。”林乐说着在苗桐的餐盘里挑鸡肉吃,说话也带着几分没心没肺的样子,“女孩子么,减肥就减肥,不过也别太过火,作为男人还是喜欢该有肉的地方有肉的。”
魁姐阴阳怪气地瞥了他一眼,“小男孩,处男也能叫男人么?”
林乐一下子红爆了脸,几乎恼羞成怒,“你个已婚妇女说话嘴上能不能有个把门儿的!你知道什么呀你!”
“身经百战的已婚妇女才更有发言权,哪像你只靠计算机硬盘那20G的资源过日子。”魁姐充分发挥了已婚的女流氓才是流氓中的真汉子的精神,猥琐地笑了半天,“林乐,你该反思一下为什么你交的女朋友都不超过三个月吧,因为人家以为你那方面不行!”
这下林乐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彻底成了一只煮熟的大螃蟹,头顶都要冒烟了,又羞又怒又不能证明自己在某方面的清白,被整个新闻部的男女老少笑了一个下午。大家都笑,苗桐也笑,也看不出什么有心事的样子了。
第二天大早有人敲门,咬着牙刷开门,是卓月的那个发小沈净睡眼朦胧地在门口站着。她还没告诉卓月已经搬家的事,新房子那边也以还没有置办好东西为由,行李都搬进去了,却还没过去住。白惜言突然送了她一套房子,本来是十分坦荡的事,她却露怯无法开口。这种挣扎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怎么是你?”苗桐很意外,“进来坐吧,就是有点乱。”
沈净呵欠连天,“你借我个卫生间洗个脸就行了,昨天晚上基地有只母犬生产,我守了半宿,一大早就被月姐打电话叫起来了。她让我转告你,今天放你一天假,让我开车带你去郊区兜风散心,然后晚上十点之前要把你完整的送回来,否则就一刀切了我。” 因为缺乏睡眠声音惨兮兮的,眼睛半睁半闭的样子,真让苗桐怀疑他怎么能安全把车开到这里的。
不过,听他这样一说苗桐心里也就明白了,以卓月的敏锐发现她的反常是轻而易举的事。以她现在的状态勉强去工作,倒不如出去玩一天来得有意义得多。
“看你这屋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搬家呢。”沈净清醒了些,玩心大起,“我们去哪里呢?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苗桐脑子里一片茫然,“没有,我平时都不出去玩的。”
“那有什么想吃的?”
“……我对吃没什么讲究的。”
“那……看风景?”
“我每天上下班都会经过公园,绿化挺好。”
沈净立刻花容失色,好似面前站着的是裹着人皮的外星生物,“不好吃不好玩也不好色,那你人生的意义在哪里?”
“这件事等我仔细考虑后再答复你。”苗桐认真说。
俩人稍稍商议后,沈净决定带她去山里的老镇上玩。春天漫山遍野的都是花,杏花开败了就是桃花,桃花开败了就是梨花,一茬接着一茬应接不暇。他们基地每年搞集训都是去山里,夏天随手可摘的瓜果,秋天从地里挖土豆地瓜花生,在城市里长大的大人也能跟个野猴子般乐得满山乱窜。
还没进镇口,就见漫山粉白的杏花,春光渐暖,暗香盈袖,任是苗桐这么缺乏情调的人也看得眼花缭乱。
这些花让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很小的时候是住在一个小镇上,老家门前铺着青石板路,路的两边错落着平房,几乎每家门口都种着果树,这家种杏,那家种桃,花错落着开,果子也错落着熟,满街的花香败了就是果香,孩子们玩得渴了不管走谁家门口,摘了果子就吃。好像一下子嘴里就有了那果子的味道,没熟的青杏,又涩又苦。
若不是触景生情,怕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沈净本想跟苗桐这呆娃娃邀个功,转头却见她胳膊支在窗边扶着头,脸上堆满漠漠的冷淡,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卓月跟他说过苗桐,本是个凉薄的性情,却偏又重情义,要是愚钝天真点也好,却偏偏聪慧至极,这样的人注定一生都过得不会轻松。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女孩儿不爱花的。”沈净低声说。
本来他是自言自语的,苗桐却听见了,回头冲他抱歉地笑,“没有的事,喜欢的。”
沈净舒了口气,恢复了笑意,“那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出来玩还想着工作,两边都耽误,得不偿失。”
“要么说一样米养百样人,我要是像你这么潇洒就好了。”
“哇啊,第一次听见跟月姐混在一起的人夸我呢。月姐从来都说我,这辈子连个梦想都没有,活一辈子就是为了当一只米虫啊,瞎透了。”沈净小孩子似的得意地笑,“还是你说话中听,这叫潇洒,以后他们再说我胸无大志,我就用这个词来反驳他们。人生在世几十年,哭的时候大声的哭,笑的时候痛快地笑,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只求问心无愧。没有爱和心甘情愿的婚姻,那叫坟墓,喘气儿的时候就躺里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席话落在老人家耳朵里叫不知道天高地厚,在苗桐听来却是至理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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