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站在高楼,眺望那些肆意玩闹、意气风发的贵族子弟,有了几分艳羡。
曾经,他也是一名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的少年郎,如今却不能再肆意妄为,不得不背负沉重的枷锁。
他将手中的信鸽放飞出去,仰望暗黑无光的夜空,心情有了几分压抑。
自那日目睹犬戎族军事密函,他派人潜入犬戎族查探虚实,证实了犬戎王桑吉桑吉的确有那个意图。
犬戎大王子瓦达之死让犬戎王桑吉十分震怒,犬戎王桑吉派出使者,限天启在一个月内交出杀害瓦达的凶手,气焰嚣张得令人发指。
可天启的文武百官无人敢吱声,随便找了个替罪羊塞给犬戎使者,拿出以往那一套,割地赔款,赠送美女,舔着脸皮讨好犬戎使者。
待犬戎使者离去后,他们依旧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谢昀对天启朝野的腐败无能失望透顶,将犬戎族的军事密函寄给远在西南的阿蛮,叮嘱阿蛮看着时间带兵过来支援,还有,好生保管那个东西。
岑三忙完事过来,谢衍察觉他的靠近,道:“岑三,让我们的人散播消息,犬戎族三月攻打逐郡、陈县、阳城三地。”
岑三微愣:“二爷,犬戎族真打过来?”
“不知。”谢昀手紧攥着窗栏,眼眸涌现一丝戾气,“防患于未然。”
延边之行,他本想揪出辛父,不曾想,人没找到,却得到了如此重要的信息。
那个女人究竟在图谋什么?
收敛身上的戾气,他吩咐岑三:“家里头要派身手最好的人严加看护,不可让任何人伤我兄长半分,知道吗?”
“晓得。”
岑三郑重地点头,从袖中掏出吟冬寄过来的书信。
谢昀翻开书信,瞧见信上的内容,眉目紧锁。
那个女人竟然让玄素训练小厮丫鬟们练箭?
他不在谢府,她有武功高强的玄素在身旁,大难临头,他以为她会在这种时候逃走。
为何不走?
还有意提升谢府的战力和防御?
莫不是……真的爱上兄长了?
谢昀百思不得其解,烦躁地将书信丢到火盆里,转身坐在铺着狐皮毯子的椅子上,中指与食指交错着敲击。
岑三不知晓书信写了什么,让他家主子如此烦躁。
他不敢僭越,过问不该问的东西,只是恭顺地递给谢昀一杯香茶,转移话题:“二爷这回会试通过了,明日进入殿试,由皇上亲自主持测试,今夜需要岑三陪你备考不?”?
谢昀的手指停止律动:“备什么考,明日打道回府。”
“啊?”岑三暗叫不妙,赶紧询问,“二爷,不打算往上考了?”
“考什么考,再往上就要被老皇帝封官了。”谢昀抽出被搁置了几日的宝剑,掏出手帕来擦拭,眸光冷冽,“老子又不喜欢当文官,当个贡生足够光宗耀祖了。”
岑三垂眉暗叹:大公子果然料事如神,够了解二爷的。
遂,他依照谢衍的吩咐,故意阴阳怪气地说道;“哦,怪不得少夫人说你这人烂泥扶不上墙,最多只能考个贡生回去。”
那一刻,剑光一闪,谢昀投来了刀一般锐利的眼神,暴戾十足。
岑三吓了一跳,硬着头皮解释:“不是我说的,是、是少夫人说的。”
谢昀捏紧刀柄:“她就这般瞧不起我?”
岑三绷着身子,硬着头皮胡编道:“少夫人说,太瞧得起你,就对不住她自己了。”
他怕谢昀一怒之下砍过来,偷偷移开些距离:“少夫人还说……”
他故意欲言又止,成功勾起了谢昀的怒火。
“她还说什么了?”
岑三不想自己被血溅满地,眼珠转了转,机灵地说了句谢昀中听的话。
“她还说,你这种人若能高中,她这辈子都听你的,给你端茶递水,洗衣做饭。”
谢昀的眼神变得复杂,眸里闪过许多种情绪。
最终,期待压制了怒火,他斩钉截铁地下令:“岑三,备考。”
“好勒!”
岑三在谢昀瞧不见的地方露出得逞的笑意。
同时,心里默默地向荀馥雅道歉。
少夫人,对不住了,为了二爷的前程,只能让您背锅了!
远在逐郡的荀馥雅似乎听到他的心声,在天现鱼肚白之时,蓦然睁眼。
守了荀馥雅一夜的玄素喜极而泣:“醒了醒了,小姐醒来,太好了!”
相对于玄素的激动,柳大夫的反应显得冷静多了:“唔,烧退了,给她喝点开水。”
机灵的吟冬早已端上来:“水来了。”
“给我。”玄素接过吟冬手上的开水,小心翼翼地扶起荀馥雅,“小姐喝点水吧,别呛到。”
荀馥雅坐起来,只觉得口干舌燥,在玄素的照料下,喝了几口开水。
咽喉得到了润泽,她的精神好了些许,环视一周后,最后眸光定在风轻云淡的谢衍身上。
“大公子怎么来了?”
对于谢衍的不请自来,她是感到惊奇的。
谢衍抬眸与她对视,眸里夹杂着一些未明的情愫:“我不来,恐怕姑娘你已魂归西天了。”
荀馥雅无端受了谢衍如此大的恩情,始料未及。
她向来恩怨分明,思前想后,郑重地许诺道:“谢衍,我并非不知好歹之人,今夜你救了我,将来我、我会替你守寡的。”
说到后话,她感觉有些难为情,尴尬地垂眸。
毕竟,他们之间并无情分,不过是名存实亡的夫妻而已。
谢衍愕然,内心也有所触动。
搁着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在这,而这女子表示要为你守寡,身为男子,他自然是感动的。
只是,她这般奇女子怎能为他守寡呢?
旁人不知,可他知晓,眼前这女子并非是放浪形骸的辛月,而是惊才绝艳的荀馥雅。
她这般闺阁女子怎会为他守寡呢?
这定然是她一时冲动。
带着几分失落,他淡然道:“守寡……咳咳……倒不必,只是有一事不明,需要姑娘你替我解惑……咳咳……”
荀馥雅困惑片刻,道:“请讲。”
“容珏……咳咳……是何人?”
“笃!”
荀馥雅的手剧烈抖动了一下,手中的茶水晃出来了。
“哎呀,被褥弄湿了。”坐在床头的玄素察觉到,赶紧喊,“吟冬,赶紧拿一床被子来,不要让小姐着凉了。”
“誒。”
吟冬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端来一床被褥,与玄素二人快速更换被褥。
两人停下手后,荀馥雅方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她垂眉啜了口茶,忍着揪心之痛,故作淡然道:“一个无关要紧之人罢了。”
然则,谢衍淡然丢过来的话,再次震掉了她的从容冷静。
“无关要紧之人?可你昨夜喊他的名字喊了两百多回……咳咳……哭得撕心裂肺。”
面对谢衍不依不饶的质问,荀馥雅乱了,恼了。
反正谢衍无缘认识容珏,大方承认未尝不可。
遂,她将上一世埋藏心底的情感和盘而出:“好吧,不瞒你说,容珏是我倾慕之人。”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以为谢衍会识趣作罢,岂知,谢衍似乎一心要看她的好戏,得寸进尺。
“那昨夜你喊我二弟的名字喊了……咳咳……五百多回,是有多倾慕他?”
他压着眉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似嘲讽,又似调侃。
荀馥雅心头一击,呆愣了片刻。
谢衍的话让她过度地震惊,一时之间无法消化。
她倾慕谢昀,那是断不可能的!
她比任何人清楚,那是上一世谢昀占据了她大部分的人生所致。
她蹙紧眉头,激动地喊道:“我那是厌恶!”
谢衍捕捉到她的情绪,心有感慨地言道:“姑娘,梦里喊一个厌恶之人的名字多于……咳咳……倾慕之人的名字,你知晓意味着什么吗?”
荀馥雅咬牙切齿道:“恨多于爱。”
谢衍嘴角微扬:“恨由爱而生的。”
荀馥雅恼了,谢衍这般逼得她无地自容,究竟图什么?
“谢衍,有时候,别太自以为是了。”
他谢衍懂什么?他根本不知晓她上辈子经历过什么,谢昀对她做过什么,有何个资格在此高谈阔论?
察觉荀馥雅的反感,谢衍不欲继续方才的话题,只是站起来,故作神秘地笑道:“你知晓,昨夜我在你耳边说了什么话……咳咳……来唤醒你的意志吗?我猜……咳咳……你永远都猜不到。”
言毕,在裘管家与柳大夫的搀扶下,谢衍走出了屋子。
“……”
荀馥雅怔然看着离去的背影,努力回想昨夜的记忆。
却,毫无记忆。
她转头询问玄素与吟冬,可她们表示被谢衍唆使了出去,皆一无所知。
遂,她犯愁了。
昨夜她噩梦缠身,生死垂危,谢衍昨夜究竟跟她说了什么,让她摆脱了噩梦?
直到春闱结束,放皇榜的那日,荀馥雅亦没能得到答案。
天启科考乃天下书生的大事,而放皇榜之日万民瞩目,乃天启的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