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可惜咱们知道的还是太少了……但凡多知道一点,也不会在这里说笑话。”
“蔺兄可有什么想法?”
“是啊是啊,蔺木之是这次的会元,定有一些高见,快说与我们听听。”
木之,是蔺青的字,蔺木之就是蔺青。
段长川随夫子与大学士进门时,见到的便是如此情境。
长乐清清嗓子,高呼:“陛下圣驾。”
同时,佩着长剑的御林军分成两排,齐刷刷站到院落的两侧。
气氛立刻肃穆起来。
方才还在高谈阔论的学子们也终于意识到这是天家的地界,慌忙忙地跪下。
对院门口那明黄的身影,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诸位学子免礼,赐座。”
“谢陛下。”
大家这才规规矩矩地坐下。
流水的菜肴一道道地上,醋溜的丸子、卤煮的肉,红烧的鱼还有炭烤的鸭,没一会院子里就充满了食物的香气。
呃,油腻腻的……
还混着酒香,对段长川来说,有一点不太好闻。
他最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的时候胃口很好,想吃很多东西,但有时又不知怎么的,什么都吃不下,就是闻见一点点奇怪的味道都会犯恶心。
方墨砚依旧一周请一次平安脉,听他这些症状只说一句知道了,连方子都没换。
要不是黄前辈先前信誓旦旦地说,有方墨砚在,可顶一整个太医院,他甚至都想叫别的太医过来看看。
此时,段长川闻着越来越让他不舒服的味道,轻轻啜了口茶,努力压下胃里的不适感。
宴席是他安排的,总不能他自己又临时身体不适离席。
何况……
段长川目光在坐在最首位上的青年扫了一眼……
这个蔺青究竟如何,他还未看好。
于是一整个宴席里,段长川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只远远地坐在首位上,适时地同大家举杯。
喝的也都是茶水,一口酒都没有碰。
长乐见他面色不好,问过好几次有没有事,都被他挡了回去。
然而,就在众人都吃的差不多了,把桌上的饭菜都撤掉,要换成酒水飞花令时……
侍从的盘子端起来,恰好一阵风吹来,那已经冷掉的、油腻腻的味道,顺着风吹进了他的鼻腔。
胃里的恶心就再也压不住,止不住地翻涌。
他连忙起身,急忙忙地往厕房走。
少年手掩在胸口处,一看就是肠胃不舒服了。
擅长察言观色的小太监,连忙紧随其后,并立刻吩咐了伊满去请方太医和皇后。
不过,段长川只是被熏了一下才觉得难受,待出了院门,远离那些嘈杂的气味后,外头伴着花香的风一吹,反倒好了不少。
“陛下,要回明圣殿吗?”
长乐轻声问。
段长川回头看看院里已经开始一轮飞花令的学子们,摇摇头。
等饭菜都撤下去,他或许就好了吧……?
他抬步走到湖边,安静地吹着风,等着胃里那股子翻涌沉下去。
长乐就也一起,垂首站在边上。
才过了没一会儿,就听见身后响起侍卫的声音……厉声问:“什么人?”
后传来一个温润的人声,道:“学生名叫蔺青。”
段长川听到声音,猛地回头。
蔺青?他怎么会过来?
而一身素衣的学长,见他回头,也遥遥地朝着他的方向弯腰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说:“学生见过陛下。”
长乐见惯了平日里攀权附势的人,以为又是一个不知规矩的,当即便斥责道:“来到宫里,就要见该见的人,做该做的事,陛下岂是人人想见就能见的?”
但青年不卑不亢,腰明明依旧弯着,语气却是分在执拗,说:“学生觉得,陛下想见学生。”
天潢贵胄的少年,隔着远远的距离,就这样静静地望着。
他对蔺青确有好奇,但并没有同他接触的打算。
然而,青年比他想象的更加执着。
两相僵持了许久,也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最后,年少的天子无奈叹出一口气来,迈步上了旁侧的一处凉亭。
道:“随朕来。”
-
两人都进了凉亭。
亭子三面环水,所以有一些阴冷。
长乐从随行的人那里拿了衣服给他披上。
金灿灿的锦缎,上坠着兔毛的领子,趁得少年莹白如玉。
恍若天上谪下来的仙子,矜贵、高不可攀。
“你有何要同朕说的?”
段长川抬眸,直直地望向跟上来的人。
青年被问的一怔……
其实他们都知道,此事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
一个是寒门学子,一个是天潢贵胄。
少时喜欢过的姑娘,哪怕心里装着的仍是他,又如何?
一个高高的门楣,已是天堑般难以越过……
而今,她又嫁作人妇,嫁的还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
所以,蔺青很是愣怔了一会,也只是迟疑地问出一句:“她……还好吗?”
而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段长川缓声开口,道:“她在宫中吃穿用度都很好,至少比在丞相府时好上许多。”
“那……那已经很好了。学生听说,她出嫁前……”
段长川未待他说完便直接接话:“她出嫁前几次三番寻死,腕上至今仍有两道长长的疤。”
话音落下,少年得志的才子,颓然垂了手臂。
蔺青没有言语。
但段长川看得出,他很难过,非常非常的难过。
他,其实很爱她。
少年垂眸,藏在披风下的手,捏紧了自己的衣袖……
“你的问题朕回答完了。若你没有别的要问,便回去吧。”
他强压着声音,冷漠地说。
那风光霁月的才子,才恍然初醒。
他动动嘴唇,似是还有话讲,却在开口的瞬间,又猛地咽下。
最后连一声告退都没有说,转身步履踉跄地走了。
段长川看着那人越来越远的背影……
缓缓地,靠到了冰凉凉的石柱上。
-
水声细细缓缓,入夜的风越来越凉。
段长川也不知自己在凉亭站了多久,终于站直了身子,准备回去。
措不及防,听见侍从们的声音,说:“皇后娘娘金安。”
再抬头时,看见长乐正引着一袭红衣的人过来。
身后还跟立刻背着药箱的方墨砚。
几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近……
长乐唠唠叨叨地说:“陛下又不大好了,是不是伤了脾胃?可近日陛下在饮食方面也很注意的,汤药奴才都看着喝完的,近日宴席也是一口酒都没喝,不知怎的就又想吐了。”
方墨砚回说:“无碍,臣带了止吐的贴药,可以贴在耳后,会好很多。”
而后径自过来,拉着他坐到凉亭里请脉。
“陛下近日可是遇见了什么事?陛下身huai……陛下现在身子还在调理,切记情绪不可大起大落。臣会在方子里再添一味疏肝解郁的药,但平日里陛下还是要自己多注意。”
说到皇上心情不好,长乐立刻骂起来:“陛下这几日哪遇见过什么棘手的事,方才同那个叫蔺青的说了几句话,就开始闷闷不乐了!陛下,可是被他气的?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在天家脚下妄论天家之事,胆大包天!奴才来时都听见了!”
“长乐。”
段长川出声警告。
白素刚从方墨砚手里拿到他自制的止吐贴,就又听见了这个略微有些熟悉的名字。
情不自禁地重复:“蔺青?”
声音并不大,却成功引起段长川的注意。
少年掀掀眼皮,语气伪装地毫不在意,说:“是啊,蔺青。他问你过的好不好,朕说你过的不错,便让他回去了。你若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去水榭阁还能见着他。”
白素疑惑:“我见他做什……”
话说到一半,忽然记起,这似乎……应该是她认识的一个人。
是了……原主出嫁之前曾有一位私定终生的情郎,两人常在府外的小巷子里私会。
如果未记错的话,那位情郎对原主还有着救命之恩。
而那位情郎,似乎名字就叫蔺青。
顿时,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
难怪前几日段长川提到蔺青的名字,她没什么反应,对方会用那么茫然的眼神看他。
也难怪……小朋友屡次关注这个叫蔺青的,甚至在会试排名刚出的当晚就安排了这次宴席。
他们俩方才还聊过天?
等等……小朋友该不会是和蔺青聊过之后,才情绪波动大的,连脉像都不稳了吧!
想到这些,白素朝方墨砚和长乐比了个退下的手势,径自牵起他的手坐到了他旁边的石凳。
“陛下……”
她轻声喊。
少年不言不语。
她就握上他的手背,低头轻轻地呵气。
“手这么冰,是不是冷着了?最近本来就身体不好,还在外面吹风。”
说完,又起身为他整理衣领,好让他裹得更暖和一些。
从刚才起就一直情绪不大好的少年,这才看起来缓和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