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房内已经有些昏暗,但宫人还未点灯。
周遭安安静静的,并没有没看到人。
“长乐?”他朝着外面喊一声。
守在门外的人,立刻应声进来:“陛下,奴才在呢,您醒啦。”
段长川眨眨眼,伸了个小小的懒腰,“嗯”了一声问:“朕是怎么到床上来的?”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在批奏折的时候,不知不觉睡过去的。
怎么会在床上醒过来?莫非是长乐背他过来的?那他睡的也太死了些……
谁知,长乐直接:“奴才不知道呀。奴才一直在门外了,房里只有皇后娘娘……不是您自己睡到床上的吗?”
段长川:……?
长乐也:?
主仆二人,对脸懵了好一会。
最后段长川放弃地摆摆手:“算了,许是朕睡的迷糊,自己上的床吧……”
不然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总不能是白素背他上的床。
说起白素,又忍不住问:“皇后娘娘去哪了?”
“皇后娘娘去御膳房了,说是要和御厨探讨一下厨艺,申时就过去了,已经去了一个多时辰,一直没回来。”
“她还会厨艺……?”
段长川问完才恍然意识到,白素自小在偏房长大,连生病都没有人管,又怎么会有人管她的吃食?做饭这种事,定是自己慢慢摸索着学会的。
是平日里的白素,给他的感觉过于强大,让他总是忘了这个人的过往。
这样想着,少年披了衣服下床,说:“朕过去看一眼。”
长乐习惯性地答应:“诶……”
应完才反应过来他家主子要去的是厨房,惊得瞪大眼睛:“陛下,您是千金之躯,那种地方您怎么能去呢!”
奈何,一身明黄的人已经出了门。
“再金贵还不是个吃五谷杂粮的凡人,做饭的地方有什么不能去的。”
“陛下,可大家都说,君子远庖厨啊……”
少年唇角微扬:“谁说大家说的就是对的,朕还觉得一国之君就该到处看看,把天下的腌臜事都看遍呢。再说,不就是做个饭吗?民以食为天,比天还重要的地方,怎么就腌臜了。而且,人家较弱女子都进得的地方,大男人怎就那么矜贵、不得进了,朕偏要过去看看。”
-
御膳房很大,平日里要供给各宫主子的膳食都从这里头出,饭菜都是实时煨着的,哪位主子若是临时饿了,就可以派人直接过来取。
房里炉火鼎盛,一进门,热气就扑着脸上来。
空气里都是饭食香。
少年忍不住吞吞口水……还挺香的。
比他近日吃过的都香。
“陛下?奴才(臣等)参见陛下。”
房内的主厨、帮厨,还有前来取膳食的宫女、奴才们,看见皇帝过来,连忙跪下。
于是,段长川轻易就在房间的最里头,看见了一身灰扑扑衣裳、长发也都干练地扎起来的白素。
恰逢那人闻声回头,黑眸沉静,唇角微微勾起,静静地朝他望来。
少年步子矜持地过去,乌黑的眸子偷偷往她身后的砂锅里瞄,问:“听闻长乐说,你在同御厨探讨厨艺,朕便过来看看。”
两人都在众目睽睽之下,白素倒是收了平日那股子劲儿,恭恭敬敬地同他屈了个膝,把身后的砂锅指给他看:“我问御厨要了点黄酒、麦芽糖,和鸭子一块炖了试试。”
说着,掀了锅盖给他看。
顿时,肉香四溢,混着香叶等调味的味道,闻一口都让人食指大动。
段长川随着她一起探头往里看,望见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泡。
汤汁粘稠,鸭肉上都上了一层浅浅的褐色。
越看越好吃。
还特别香。
白素弯弯唇,问:“正好刚放完盐,陛下要不要尝尝味道?”
而后拿了双干净的筷子,从锅里夹了块鸭肉,单手托着放到他唇边。
段长川吃的东西,从来都是装盘完整,一样样摆上餐桌的,哪见过这种直接从锅里拿出来就吃的。
惊讶地睁大眼睛:“可以……直接吃吗?”
长乐连忙蹿过来拦着:“娘娘不可!陛下的菜都要经过奴才尝过才可入口……”
结果,女人朝着鸭肉吹了两口,趁长乐没反应过来,直接就塞到了段长川嘴里。
“快吃快吃。”
少年措不及防,一口塞到嘴里,整个腮帮子都鼓起来。
眼睛,睁得比刚才更大了。
“怎么样?”白素问。
段长川咕叽咕叽地嚼着,期间因为烫,忍不住用衣袖掩着,小口地呼气。
终于咽下去,点头:“好吃。”
“淡吗?我没放多少盐。这盐和我之前用的不太一样,也不知道放多少合适。”
“有一点淡……但是还好的。”
白素就拿了汤匙,往上倒了约莫四分之一的盐,搅进了汁里。
“大桐没有啤酒,沿着西域打听,到处问问,总能找到大麦酒。等有了大麦酒,以后就给你做啤酒鸭,现在先用这个凑合吃吃吧。”
女人边说,边往锅里搅拌。
段长川看着看着,眼睛忽然有一点泛酸。
印象里,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可却总觉得,莫名很熟悉。
甚至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一直都要是这样。
鬼使神差的,他上前一步,轻轻地环到了女人的腰间。
小声地吸了吸鼻子,说:“谢谢你,已经很好吃了,我很喜欢……”
手,被轻轻握住。
他后知后觉自己这动作有些过于亲密,想着往回缩。
却被强势地往前一拉,两只手都被攥进了那人的手掌心。
“乖。”
她说。
-
段长川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鸭子,一连几日都很满足。
转眼就到了三月初五。
几年一度的春闱,就在明日举行。
这日,摄政王与太后在宫中设宴,宴请此次春闱的两位主负责人、礼部礼官,还有几位阅卷监考官。
宴会在晚上开始,各大臣及其夫人、王公贵族,林林总总加到一起也有大几十人。
坐满了半个大殿。
摄政王和段长川个资说了几句诸如“大家辛苦”、“此次春闱仰仗几位大人”之类的场面话,宴会便开始了。
段长川这几日很是遵照医嘱,吃的清淡且养身,大油、太辣的东西都戒了,酒更是一滴都没碰,连茶都开始减量了。
今日宴会也是很乖,他生病的事,方太医神神秘秘不让声张,于是面前摆放的菜色与在座各位大臣都一样,但他都挑着自己能吃的来吃,没有分毫越界。
酒过三巡,大家酒足饭饱,话起家常来。
太后笑着夸摄政王:“城王此次操办晚宴与春闱,辛苦了。川儿近几日身体不太好,哀家又不懂国事,亏得城王殿下一手操持,这些才能办的如此好。”
话音落下,段长川“啪”地一声放了筷子。
什么叫城王殿下一手操持?
什么叫,一手,操持?
自己儿子为了一个春闱,章程一遍遍地过,奏折每日都要批到亥时才结束。
到头来,成了他“身体不好”,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着摄政王?
“太后每日在后宫,走的最远的地方也只是后花园,不了解也是正常。臣妾去过几次明圣殿,陛下日日勤政,便是身体不好,政事也从未落下过。”
身侧的白素缓声开口,后盛了碗汤推过来。
她这一句话,让太后变了脸色。
皇上身体不好,她这个母后却日日在后宫里头,从未去探望过一回。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要妄论政事,论的还都不对。什么都没了解过,闭着眼睛对摄政王溜须拍马。
白素这几句话,可谓半点颜面都没给她留。
身居高位的女人,脸上挂起尴尬的笑,磕磕巴巴地说:“是……是吗,原来陛下如此辛苦。那……既然皇儿与你叔王都辛苦了,不如大家一起喝一杯可好?”
说完,直接举了手里的杯子。
道:“哀家平日从不饮酒,今日便破例了,皇儿与城王都辛苦,哀家敬你们叔侄俩一杯……没有你们男儿治理的这太平盛世,哀家也不能日日在后宫享福。”
后也不管段长川答不答应,直接遥遥地同摄政王隔空碰了一杯,仰头便喝了。
喝完之后,将杯子倒扣过来,静静地看着段长川。
意思分外明显:哀家都喝完了,陛下何时喝啊?
这个处理方式,让白素和段长川两个人都:……
非常的无语。
【哀家平日从不饮酒,今日便破例了。】
说的好似自己有多大牺牲似的,完全不顾段长川现在每日吃药,根本不能饮酒。
眼看少年气得藏在衣袖里的手都在发抖,脸色也开始发白……
白素直接拿了他面前的酒杯,仰头便干了。
动作干脆利落。
“陛下在服药中,方太医叮嘱过,不能饮酒。这一杯,本宫便替陛下喝了。待陛下日后身体养好了,再将这杯酒补回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