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见他神色放松,弯着眉眼问。
少年嚼着莲子点头:“不错,朕吃着很清爽。这几日外头可有什么新鲜事?”
小太监眼里的笑意更大了:“陛下喜欢就是天大的事!”
后话锋一转,道:“不过说到这新鲜事,最近外头还真有一件,最近盛京出了位可厉害的说书先生,日日在盛京城里讲书。听说,从淮南的贪官藏尸案开始说起,一直讲到此次淮南的瘟疫。故事讲得跌宕起伏,就跟亲身经历过似的,已经连着讲了三天了,京城的馆子里,好些人在听。”
听闻有人竟然在说淮南的书,段长川顿时来了兴致:“说书的先生?他都说了什么?”
“奴才也是听张德海说起的,第一日讲的就是陛下以接洽淮南刺史为由,派了大将军去往淮南。”
长乐说着,轻咳两声,模仿起说书的腔调:“说起咱们这位刚刚年满十八的圣上,突然有一天要派大将军前去接洽淮南刺史,此话听来稀不稀奇?各位看官先别急,容我细细道来。先说说咱们这陛下,突派将军,用的这名头是什么呢?是说这位淮南刺史平定淮南旱灾有功,派大将军过去是为了彰显皇家的嘉奖。然后,更稀奇的事就出来了。大将军整装出发就出发,说话间就是好几日过去,这淮南刺史的车队就到了咱们这盛京城,结果,他是独自回来的。到了朝堂上,满朝文武都见他独自一人,十分纳闷,问他:大将军何在?陛下也问:大将军何在?这淮南刺史更是一头雾水,双手一摊,问:大将军何在,为何问下官呐?众人正当诧异之时,殿外响起一声通报,道:副将军到!咱们陛下当即皱了眉头,怎么来的是个副将军?但还是冷静自持,道了一声:宣!于是,一身披银甲的猛士便匆匆地进了殿。此猛士,一身战甲未来得及更换,脚上带泥、衣衫带血,噗通一声便跪到了圣上的龙脚边上。眼角含着泪,说:陛下,我家将军失踪了!霎时间,是百官哗然!大将军武艺何等高强,为何会失踪?”
……
长乐模仿的惟妙惟肖,几乎要把一整个故事都拓下来。
段长川一边吃着莲子羹一边听,津津有味。
嗯,除了这小细嗓子不像个说书的,各方面都挺好,再把这嗓子练练,就能出去赚钱了。
忍不住揶揄:“你说的这么熟练,还说是听张德海讲的?朕听着,你就是自己出去听了三天。”
小太监连忙委屈地扁嘴:“奴才没有,奴才真是听张德海讲的,他才是借着为陛下探听,出去听了整整三日,奴才只能听他复述,再转述给陛下听。”
段长川笑着将碗放回桌上:“那是朕冤枉了你,朕的不是……快起来吧。”
小太监连忙低眉敛目:“奴才惶恐……”
“你道的是,昨日那说书的,已经讲到了朕派大理寺卿前去赈灾,但发现了瘟疫,朕派孙老过去?”
“是,昨日刚讲到孙老启程。奴才觉着,今日该讲孙老在淮南治疫了,但要等张德海回来才能听着。”
说起张德海,前两日段长川还在途中时,张德海和南宫锦儿便趁夜过来,同他复了命,说白颜渊已经同意与皇后联手。
同时,还将他当初递出去的信物原样还到了他手上。也是由此才知道,这些都是白素安排的……当时好一番感动。
后来段长川便让张德海去宫外打探各方势力了。
张德海在宫中混迹十几年,最是长袖善舞,这些交给他最合适不过。
这倒是给了他出去游玩的便利。
想到这些,少年抿抿唇,若有所思:“既是如此,那便让他继续听着吧,顺带打探一番这个说书的,背后可有什么势力。朕听这故事走向,应该不是敌。”
若不是敌,那便极有可能是友。
只是不知,这位“友”究竟是谁。
长乐听了,连忙回话:“是,奴才今夜就同他说。”
说话时,约是衣领有些刺痒,便随手揉了揉。
他又一直躬着身子,结果便露出了颈子下面,一丁点的红痕。
像是蚊虫叮咬过的,但又没那么肿,暗红暗红的。
更像是……吻痕?
段长川被这猜测吓一跳,忙在心里摇头:应该不是,长乐日日和他在一处,除了为他传话,根本接触不到别人。
唔,可能还是蚊子咬的。
内心叹气:最近真是魔怔了……
-
主仆二人聊着闲天,外面忽然传来伊满敲门的声音,站在门口低声说:“陛下,摄政王府的郡主求见。”
两人都是相视一怔。
摄政王府的郡主……段沁雪?
说起这位小姑娘,段长川起初因着摄政王的缘故,对她有些冷淡,但碍于摄政王的威慑,总归未在面上表现出来。后来母后连声知会都没有,便安排了两人的会面,还不顾他的意愿一心撮合,于是他便连带着对这位姑娘也恨了起来。
但前些时日又听闻黄老说,当初就是看段沁雪心性纯良,撺掇着她去了西北边关……这才对她有了些改观。
罢了……既然黄老都说了,这是摄政王府那一堆歹笋里唯一出的好竹,见见也无妨。
思及此,段长川将宽大的外袍披上,后朝门外吩咐:“宣她进来吧。”
于是,一身鹅黄衣衫的少女,说话间便匆匆地进了门来。
见到坐在榻上的少年,二话不说便“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直接对着段长川磕了个大大的响头:“陛下……沁雪有一事要禀报……也,也有一事相求!”
饶是什么场面都见过的段长川,也被吓了一跳:“是有什么事需禀报朕?长乐,先扶郡主起来回话。”
奈何,跪在地上的姑娘却是紧紧咬着下唇,用力地摇头:“陛下,您就让沁雪跪着说吧……”
声音里,都带上了难以自抑的哭腔。
长乐半跪在地上,一时间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为难地看向段长川。
少年无奈摆手:“罢了,有什么话你便先说吧。”
长乐这才默不作声地退了回去。
后段沁雪便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沁雪今日一早听闻父亲大发脾气,便想着去劝慰两句……才知道,他悄悄派了哥哥嫂嫂一同去往淮南瘟疫之地。近些时日,他听闻淮南出了位白氏女,此次抗疫有功,竟然想着歪门邪道,要将嫂嫂送去淮南,悄无声息地取代那位白氏女……”
她说着,又朝段长川深深地叩了一回首,说:“沁雪虽自小在西北长大,身在蛮夷之地十几年,未曾读过什么书,但也分得清这世间对错是非。白氏女救百姓于水水火,功在千秋,沁雪断不能让这样深明大义的人,死在父亲政治的殊搏之中……可沁雪力所不及,特来将此事告于陛下,求陛下庇护有功之人。”
一番话,让段长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段靖安将世子和世子妃送往淮南的意图,白相在归顺的那一日便都吐了个干净。
现在他书桌上了锁的小抽屉里,甚至还躺着白相亲手写的书信和证据。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段沁雪竟然会在知晓此事的当口便匆匆入宫。
她甚至连前因后果都没有探听清楚,便径直将此事禀告给他。
“你可知,你将此事禀告于朕,对你的父亲有何影响?意图杀害抗疫功臣、取而代之,陷忠臣于水火,上则欺瞒郡主,下又欺瞒百姓,你可知这是何等的罪责?”
他一句句地发问。
伏在阶下的少女一怔……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父亲他……实在糊涂!”
后才跪着向前,挪到他脚下:“陛下,这也是沁雪所求之事……父亲他一时糊涂,被政权蒙了眼……求求陛下,饶过父亲。看在,看在如今……还未酿成大错的份上……求陛下,法外开恩……”
说完,又在他脚下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法外开恩……】
跪在地上的少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段长川的脑海里却只有这四个字:法外开恩。
他想质问:摄政王可以法外开恩,那他害死的那些百姓呢?王侯将相的命是命,这大桐几万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贫贱,就真的贱吗?
可他也知道,面前的女孩心性太过单纯……
她甚至,都不知道摄政王将世子夫妇送入淮南的完整布局,更不知道她自己的父亲,在朝堂上一手遮天时,造过多深重的罪孽。
在她眼里,段靖安只是一个一时被蒙蔽了眼、做错了糊涂事的父亲。
【也罢……】
少年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憋在喉咙里的话都咽了回去。
后示意长乐将人扶起来:“这样,朕先不与你论你父亲的罪责……朕给你三日时间,你再去探查一番,三日过后,无论你有无探到更多,朕都会在此殿等你,如何?”
少女起初还有些懵懂,但很快便明白了其中深意,深深地朝他又叩了一回首,说:“是……谢陛下。沁雪会在三日过后,准时过来。”
之后,才神色恍惚地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