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掳走时的恐惧,被关时的忐忑,与老板娘交涉时的怒火,面对“真相”时的忍耐和压抑……
统统变成了卑微的——他没有生气,他抱我了。
可她并非见好就收之人,反而一口咬在晏希驰肩上,用了十成的力气,要他痛,这便是江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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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莳年的身形在女子中不算高大,但也不属于小鸟依人的类型,更偏纤长高挑,然落在晏希驰怀中,却被衬成了小小一团。
夜风还在吹,却没有先前那么冷了。
他的指节摩挲过她的腰际,揽上她的后背,动作轻柔,甚至带了些小心翼翼,隔着衣襟,依稀能感受到他护腕传来的温度。
另一手,则托着她的后脑,闭眼任她咬,一声不吭。
半晌,他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颈窝,莫名的,像是冰冷的舌信爬过,隐隐有些熟悉。
江莳年却一时想不起究竟是哪里熟悉。
而后他嗓音低哑,隐隐艰涩,仿佛在一字一句诱哄着她。
他说:“那位脑子有病,无法无天,色迷心窍失了智的贵客……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夫君亦然。”
“别哭好不好。”
“呸……才没有哭,我才不会哭!”江莳年抬手抹了下眼睛,给睫毛都抹湿了,恨不能直接给抱着她的狗男人活活儿掐死。
“你怎么能这样变态……晏希驰,你无耻下流,你丧心病狂,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你一定要和我说对不起!”
“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少女嗓音里鼻音很重,些微沙哑,字字钻心。
埋首在她颈窝,有那么短短一瞬,晏希驰觉自己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灼伤了。
比战场上捱过的刀枪剑戟痛,比幼时落在身上的鞭子痛,也比开水绽伤了手腕痛。
他开始怀疑,或许是自己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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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任何事情,晏希驰只是做,从来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也无人能干预他的想法和意愿。
他自有一套在江莳年看来非常扯淡的逻辑。
他知道他的王妃生气了,从她踹门的举动里就可以感受得到,但他以为……她见了他会高兴,会安心,哪怕整个事件本身是他一手安排,与任何情趣无关,只是要她害怕。
毕竟。
这种情况是可能真实发生的。
她害怕了,今后才不会胡来。
江莳年要来青楼一事,还未出发之前,晏希驰就已知晓。很显然的,从小生长于封建男权社会的大环境下,一个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譬如江莳年女扮男装涉足青楼这件事,就已然超出了晏希驰的接受范围。
是了,这件事本身不算稀奇,京都甚至还有专为贵女开设的倌楼。
但晏希驰觉得,至少他的女人不可以。
这份不可以里面,除去少部分封建价值观以及骨子里隐藏的大男子主义,更多的是晏希驰比任何人清楚——
任何纸醉金迷的销金窟,风月之地,无一不是三教九流,泥沙俱下。女子若入此间,不出事便好,一出事则是万劫不复。
至于女扮男装,糊弄睁眼瞎罢了。
故而阿凛傍晚差人前来报信,说王妃要入青楼找他,他们谁也拦不住,劝不了,晏希驰一度颇觉荒唐,不可思议。
转念一想,江莳年身上的“荒唐”太多了,并非初显端倪,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与晏希驰过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点。
在晏希驰认知里,阿凛是可以代表他本人的,换作其他任何女子,此番就算敢无视阿凛,也必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可他的王妃呢,压根儿不把阿凛的话放在眼里,似乎也没有任何“夫君为上”的概念。
可是自己过于娇纵了她?或许,并不。
晏希驰甚至觉得,这本身就是江莳年会做得出来的事,时至今日,她成为他的妻子不足两月,虽未明目张胆忤逆过他,但据晏希驰敏锐的觉知能力,她大有某天就要骑在他头上的架势。
而他自己,非但没有及时“扼杀”这种可能,反而被她吸引,一点点沦陷,甘愿在心上为她树立禁区。
将人强行关起来?她会闹的。
治标不治本。
几息思量,晏希驰忽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拿她没有办法。
因为带话的暗卫还红着脸说:
“王妃想念王爷了。”
“王妃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说没有王爷在的日子,她一分一秒都那么难过……”
“王妃说她爱王爷,如同爱自己的生命。别说青楼了,刀山火海她也要闯的。”
…
晏希驰不知这世上为何会有女子能把情话说得如此露骨,偏又这样好听,明知她是油嘴滑舌,可是——
像被一只嚣张的小鹿撞了胸膛。
这些年晏希驰太孤单了。
从幼时开始,没有人对他说过好听的话。他所走过每条路都是荒芜的,寡淡的,他的世界从未有人如此活色生香,他甚至能想象她说出那些话时有多肆无忌惮。
晏希驰隐隐有种感觉,就算江莳年没有嫁给他冲喜,没有天家赐婚。只要她存在,她出现,就一定会吸走他的目光。
故而哪怕明知江莳年一直在用嘴“爱”他,可他就是……会心动。
如此,什么荒唐,什么底线,满腔柔软没有一寸舍得拒绝她。
左右揽香楼都是他的人,无人能伤她分豪,那便破例一次,准她来到自己身边。
作为“惩罚”,晏希驰安排了这出游戏,却不想自己俨然成了那个“伤她分豪”,外加惹她难过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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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这些解释。
江莳年一脸黑人问号。
究竟是性别差异还是个体差异,能导致人与人之间的脑回路差别这么大???江莳年不理解。
“若真是这样,王爷大可以直接跟年年讲,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
从晏希驰怀里退开一点,后背倚着他的手臂,江莳年仿佛在打量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可恶,非但气没消,更想打他了。
举个例子,这不就跟我不准你去酒吧,让人劝你你不听,那我就在酒吧给你搞一出恶作剧,吓得你头皮发麻之后,告诉你这是假的,就为了给你一个教训,让你自己长长记性……
好家伙,先不说这种做法本身有多爹味,晏希驰凭什么“教育”她?
好吧。
就凭这个世界丈夫是天,凭他掌握着自己的命脉,罢了,江莳年认了。
认归认,但该为自己辩解的时候,江莳年还是要辩解到底的。
“王爷以为年年来这种地方,就没有考虑过风险和后果?”
“年年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否则我干嘛女扮男装,还戴了假面……我假面呢?”
怀中人摸摸自己脸,继续道:“总之,年年自认为做足了安全防范措施,而且最主要的,年年知道王爷人在揽香楼,这才不怕的啊。”
…
听到这里,晏希驰眉宇微怔,注视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深杳黏腻,隐隐还有些泛潮。
是了,因为晏希驰本身在,这才是江莳年敢来逛青楼的最大的底气。
若非如此,就她这种贪生怕死的,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这世上没有谁比她自己更在乎自己的安危了好吧。
这时晏希驰复又将她揽入怀中,双手圈过她的腰肢,堪堪收紧:“凡事无绝对。”
“假如今夜刚好有一位“贵客”,不是我,而我刚好抽不开身,或阿凛疏于防备,令你陷入如此境地,你待如何?”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晏希驰呼吸滞涩。
“或者比这更坏的情况。”他曾经见过不少案例。
“世人人心险恶,若真遇上有心之辈,你的几句威胁的话,非但不能自保,反而会令你陷入更绝望的境地。”
晏希驰嗓音很轻,在江莳年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目色有片刻失焦。
他道:“再只手遮天的人,也可能存在疏漏之处,无人可保证绝对的万无一失”
“而你若出什么事……”
晏希驰没有说下去。
被他箍着腰,江莳年索性整个儿偎在他怀里,听他的心跳声,两条小腿不自觉开始轻轻晃悠着。
嘴上软软道:“王爷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年年认可。”既然认可就不需要扯那么多。
“不过有一点。”
江莳年稍稍仰头:“王爷以后做什么事情,能不能事先考虑一下年年的感受?就比如这次吧,王爷知道年年是安全的,可年年自己不知道啊。”
“年年会害怕,严重的话说不定还会留下心理阴影,又或者……如果以后真遇上类似的危险,年年会下意识以为又是王爷在开什么玩笑,从而失去正确的应对方法。”
听到这番话,晏希驰目色黑沉沉的,喉结微动,却没有开口反驳。
江莳年便知他算是听进去了。
上辈子不知在哪儿看到过一句话,大意是指亲密关系中,一个人不要试图去改变另一个人,因为结局大概率只会令人失望。
江莳年却不全然认可,否则何来的“磨合”一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