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没事吧?”
后面这句话, 阿凛几乎是下意识代自家主子问的。
当时护卫一句“王妃走丢了”, 晏希驰面上无波无澜, 却在下令寻他人之后,自己也亲自跟上了南山。
他坐着轮椅不便行动, 全程由玖卿照应着, 山路崎岖难走,外加暴雨来袭, 然而主子的速度却并未比他慢上多少。
“我没事,我很好的。”接过伞后道了声谢谢, 江莳年径直朝不远处的晏希驰去了。
所以, 是专门来找她的吗?这么有人性的吗。
“王爷, 祭典结束啦?”
将手中雨伞递给玖卿, 江莳年夺过他原本替晏希驰撑着的那把红伞, 抢人差事。
然后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主动解释说:“年年午后遇上了以前的小姐妹,本来想着天浴节城外热闹,打算四处逛逛来着, 结果逛着逛着, 迷路了……”
晏希驰静静听着, 视线却一瞬穿透林间雨雾, 掠向不远处的人群和地上染血的尸体。
江莳年有些心虚的转动着伞柄,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王爷是因为担心年年,专程赶来找年年的吗?”
瞥见轮椅上沾染的腐枝枯叶,江莳年心下其实挺意外的。
“路过罢了。”
“……”
这种地方是能路过的吗?比她还能忽悠人。
此时此刻,被家仆护卫们寻到的谢湘芸,正和傅玄昭一同被簇拥着往回走。
眼见一行人就要经过他们所在的地方,江莳年隐隐有些紧张。
好在傅玄昭一个懂得‘私会’时把人引往偏僻之地的人,显然足够小心谨慎,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敢扒拉她。
并且他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禁军面罩。
和江莳年一样,傅玄昭也认为晏希驰不可能认得他。
殊不知,他的祖宗十八代早就被查得清清楚楚,甚至他曾经在王府外的街道上徘徊,晏希驰也是知情的。
他的确不知傅玄昭是何长相,却知“江莳年”的前未婚夫乃天家禁军。
眼下傅玄昭一身禁军制服,旁若无人地从玖卿身旁经过。
晏希驰淡淡撩唇,心下已对“迷路”一事有了结论。
江莳年笃定傅玄昭不会再继续“作妖”,却有些担心不知情的谢湘芸会主动跟她打招呼,因此男女主角一行人经过时,江莳年刻意别开了脸。
“活着不好吗。”
晏希驰嗓音轻飘飘的,仿佛自言自语,江莳年甚至怀疑自己幻听了。
与此同时,傅玄昭脚下微不可察的滞了一瞬,但他没有停下,而是若无其事的继续前行。
至于谢湘芸,由于先前受了不小惊吓,这会儿并未分出多余的心思注意江莳年。
江莳年松了口气……
并假装根本没听到晏希驰刚刚的低语。
首先,她不知道“活着不好吗”这话什么意思,也不知晏希驰是对谁说的。
再者,这一下午经历的事情,江莳年觉得只要自己不说,晏希驰就不会知道。
一个男人可以不喜欢你,但若发现你背着他给他“戴了帽子”,十有八九不会放过你。
而且此番江莳年自己也算“受害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她并不打算向晏希驰过多坦白什么。
想着这事儿最好神不知鬼不觉的过去,而且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傅玄昭今后应该不会再纠缠什么了吧?
.
直到返回车架,晏希驰一语不发。
偌大的车厢内置有案几、冰鉴、凉茶、卧榻,豪华得不得了,江莳年却没由来感到一阵压抑。
因为她隐隐感觉到,晏希驰好像不高兴。
所以他这又是怎么了?
衣裙湿哒哒的,黏在身上不怎么舒服,坐在马车里闷了一会儿,江莳年实在受不了了,开始没话找话。
她从怀里掏出午时在鸿彦法师那里得来的祥符,想要讨攻略对象开心。
“噔噔~”
握着崭新的绳结晃了晃,江莳年笑眯眯道:“王爷猜猜这是什么?”
晏希驰原本在望着车帘外的远山出神,闻言侧眸看她,不说话。
“这是年年特地给王爷求来的平安符,还挺可爱的吧?王爷觉得哪只好看,选一个吧。”
……
晏希驰还是不说话,看她的目光里隐隐带着某种审视。
此时此刻,如果江莳年知情,并且让她来粗暴总结的话——
那就是晏希驰整个儿沉浸在“自己的女人背着自己私会了野男人还以为他不知道并在他面前装得若无其事甚至想继续讨好他究竟拿他当什么”等一系列情绪当中。
他不高兴。
并且因为察觉到自己的不高兴,更不高兴了。
彼时的晏希驰,其实都还并未把江莳年真正纳入“自己的女人”这个范畴。
但正因如此,却被她牵扯和扰乱心绪,晏希驰觉得可笑。
他不是江莳年那种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的类型,他心里有事,有情绪,但他不说。
而江莳年也知自己问“王爷怎么不高兴”之类的话,多半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答案。
能怎么办?哄呗,谁让他是自己的命呢。
故而哪怕晏希驰根本不搭理她,江莳年还是很热情。
“华恩寺的大法师说,这符可以保平安的,而且是绝无仅有的一对,就年年运气最好得到它了,我们一人一只吧王爷?”
说着,江莳年随手挑了“宁”,那只绣着“安”的则恭恭敬敬递给晏希驰。
祥符小小的,模样很普通。
晏希驰伸手,拿在手里端详片刻,唇角挽了笑意。
就在江莳年觉得他其实还是挺好哄的时候,却见晏希驰轻轻偏了下头,然后指节一松——
毫无预兆的,祥符飞落马车之外,江莳年的笑容戛然而止。
“王爷干嘛扔掉?”
“不喜欢就扔,有问题吗。”
他说得理所当然,好似完全意识不到这种行为是在糟蹋别人心意。
江莳年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心道多大点事儿,才不要跟他计较呢,他爱扔就扔呗,她又不损失什么。
然而到底是鸿彦法师好心馈赠的礼物,而且她好歹顶着炎炎烈日和人流排了那么久的队。
于是默了片刻,念在晏希驰主动上山找她的份上,江莳年当即拍门喊道:“停车!”
古代的山路,哪怕是官道,也并不好走,远不如江莳年原来那个世界。
听到她的声音,前排的阿凛急急勒马,车内一番颠簸,江莳年起身时没能站稳,直接一个趔趄摔向案几。
晏希驰眸色一凛,眼疾手快扶住她,然而撞翻的茶水还是泼了他一身。
那一瞬间,许是错觉,江莳年感觉晏希驰扶住他的左手很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若是以往,她肯定已经在道歉了,譬如不好意思啊王爷弄脏了你的衣服之类,但眼下江莳年心里有点儿积气,就假装没看见,直接起身往外走。
“去哪里?”晏希驰钳住她的手腕。
“去把东西捡回来,王爷稍候便好。”
言罢后,江莳年抽回自己的手腕,轻轻一跃下了马车,提着裙摆往回走。
由于之前在密林时就淋过雨,江莳年身上的衣裙早就湿了,且裙摆下方沾染了不少污泥和杂草碎屑。
望着少女纤窈却些许狼狈的身影,晏希驰心口越发窒闷。
一只小小的平安符罢了,重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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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彦法师的原话,祥符最好随身携带,切勿轻易遗失。
江莳年并非迷信之人,却不想好好的东西被人无辜糟蹋,所以想把它捡回来。
可那小小的符,竟是掉在了山崖边的荆棘丛上。
眼见她就要拨开荆棘往里走,晏希驰冷然道:“阿凛,去带她回来。”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
“王妃,让属下来吧。”
阿凛人高腿长,皮糙肉厚,三两下便跨过荆棘丛,将那小小的祥符拾起来。
“谢谢阿凛。”
“王妃客气了,以后这种小事,您吩咐一声,交给属下便好。”
江莳年嗯了一声,心道果然是个人都比晏希驰好相处。
马车重新起步,江莳年不再没话找话,而是坐在角落里闭睛假寐。
山风拂过车帘,入眼是薄薄的雨幕。
视线掠过她握在掌心的绳结,晏希驰心上爬过一阵难以言喻的滋味。
却又并不足以消减他心上窒闷。
十几年来,程氏一直在试图将晏希驰培养成真正的君子,希望他身上能拥有高尚美好的品质。晏希驰自己也在努力,但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君子。
他多疑,敏感,狭隘,阴暗,且睚眦必报。
于是短暂的静默之后,江莳年忽然听到这样一句话。
“江姑娘不是一直想要贴身伺候本王,今夜开始,搬来桦庭住。”
?
搁这儿坐过山车呢。
睁开眼睛,对视上一双不见底色的幽邃黑眸,江莳年心说“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过她面上不显,讪笑道:“那王爷可要说话算数,不许反悔。”
狗男人又要作什么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