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团扇极其耀眼,是最鲜亮的绯色。
就像江莳年这个人带给他的感觉一样,鲜活,张扬,热烈。
她朝着他的方向笑得恣意又放肆,周遭黯然失色,他甚至能想象她撅着屁股趴在窗沿上的样子,毕竟他的王妃一向“不修边幅”。
彼时晨光爬上远方城墙,四下乐声阵阵,混杂着人流和喧嚣。
有那么短短一瞬,晏希驰觉这世间或许也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孤寂。
于是这日的阿凛,见到了有生之年不一样的主子。倒不是因为晏希驰挽唇笑了,而是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与过往全然不同。
阿凛看得怔然,心道王爷要一直这样多好。
但阿凛显然高兴得太早了。
.
寅朝天浴节,家家户户出城行香。抵达华恩寺后,还未行至香殿,便可见人流如织。
几乎待到晌午,江莳年才陪着程氏挨个大殿行完了祈福流程。
之后程氏拉着她,“年年啊,陪祖母去个地方。”
往年的天浴节,程氏不喜与人打挤,一般会选择在家行香,亦或前往人少的寺庙。
今年之所以前来华恩寺,也并非华恩寺离皇家寺院最近,亦或最受百姓欢迎,而是人人皆知这里住着一位高深莫测的大法师。
大法师擅长卦象,通晓万事,却只在每年天浴节替世人占卜,而且只卜有缘人,可谓机会难得。
传闻中有幸向这位法师求签问卦之人,无论所得卦象如何,最终都一一应验了,故而程氏此番专门携着江莳年这个“冲喜王妃”前来碰碰运气。
并且这个卦,程氏打算让江莳年亲自求。
江莳年哪懂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不过世人求神拜佛吧,左右不过图个心安,于是程氏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起初是爬山,上百步的台阶,给江莳年爬得汗流浃背,终于抵达大法师所在的禅院,居然还要排队。
在大法师这里,无论你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得按规矩排队,这点还挺“社会主义”的。
不过过程中,大多数人给小沙弥报了生辰八字之后,都被拒绝了,于是排队的时间也不算很长。
在这期间,也不知是否错觉,江莳年总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
她几度假装东张西望,都没能找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来自哪里,索性懒得管了,就数着前方人数,待到第九十四人叹气离开之后,终于轮上了江莳年。
江莳年以为自己也会被拒绝,那样也好,她不用搁这儿跟人挨挨挤挤热得像条狗了。
然程氏率先替她报出生辰八字时,小沙弥眼睫一抬,目中微有诧异。
随后道:“施主里面请。”
程氏一个六十多岁的人了,高兴得差点儿要手舞足蹈。
江莳年:“……”
由于人多,禅院外围人声喧杂,内里却是清幽雅静,梵音杳杳。
被领着入院之后,江莳年一边规规矩矩跟在小沙弥身后,一边在心里想着程氏交代过她的一些话。
没一会儿:“施主,到了。”
言罢之后,小沙弥率先迈过门槛踏入殿中。
江莳年四下打量一番,也跟着进去,隔着一道幡帘帷幕,隐隐见着小沙弥正与一人耳语着什么,随后朝她招手:“施主请进来吧。”
撩开帷幕,只见前方的蒲团之上盘腿坐着一位小姑娘。小沙弥介绍道:“这位便是鸿彦法师。”
所以传说中的大法师……竟是个小姑娘吗?
准确的说其实也并非小姑娘,而更像是“天山童姥”,因为对方一开口,嗓音仿佛枯朽裂帛。
“施主竟然还活着。”鸿彦法师的目光落在江莳年身上,上上下下打量她,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随即问她:“施主为何事而来?”
一句“施主竟然还活着”,给江莳年整懵了。如果她没猜错,那话应该指的是原身吧?毕竟原身现在可不就已经没了嘛?
江莳年心说这位大法师可能多少有点真本事。
“问法师安好,小女子此番是为家中夫君问卦而来。”
按照老太妃之前的嘱咐,江莳年报了晏希驰的生辰八字,之后在小沙弥的引导之下,过了一遍问卦流程。
期间鸿彦法师盯着她看了许久。
解卦时道:“无论施主所求为何,切记一点,如若遵循本心本性,则未来福泽绵长,如若刻意求索,急功近利,则恐水中捞月,镜中揽花,甚至祸事加身。”
“至于你的夫君,他原本自有其命数。不过因由施主你的介入,他将来或坠无底深渊,或化蛟龙九霄云上,一切全凭施主造化。”
“……”
太深奥了,她能说她听不懂吗。
为了待会儿出去能给老太妃一个交代,江莳年索性简单化道:“是这样的鸿彦法师,我家夫君眼下身患顽疾,药石无医,此番我是想求问他的顽疾是否能好,以及……大概什么时候能好?”
言罢,江莳年笑眯眯掏出程氏先前给她准备的锦盒,态度恭敬,“这是家中长辈一点心意,还望法师莫要嫌弃。”
锦盒里装的什么,江莳年不知道,但左右肯定是钱财宝物之类的东西就对了。
鸿彦法师却是微微一笑,并未接下。
只道:“顽疾一事,你家夫君自有其机缘,施主无需过分忧心。”
得到这句答复,也算完成了程氏交代的任务,江莳年规规矩矩起身,道谢,离开时顺手将锦盒塞给了一旁的小沙弥。
这时鸿彦法师突然唤住她。
江莳年回头,只听对方缓缓道:“相逢即是缘分,施主若不嫌弃,本法师这里有一对祥福可赠予施主。”
片刻。
只见小沙弥拿出两张粗糙的宣纸,分别在上面写了她和晏希驰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随后将其烧掉,再把它们的灰烬互相融合,以五五分的比例,分别装进两颗小小的木珠子里。
那珠子本身就只有指甲盖大小,居然还可以打开又合上,给江莳年看得一愣一愣的。
木珠闭合之后,鸿彦法师也刚好出来了,她手里拿着两只绣工精致的符,是月白色的,模样很普通,就江莳年上辈子逛一些古镇时在街边摊档随随便便都能看到的那种,上面还坠着红色挂穗。
唯一别致的,是上面分别绣着“安”和“宁”两个字。
这时鸿彦法师接过小沙弥递上的木珠子,将它们分别装进两只小小的符袋里,递给江莳年道:“此物赠予施主,施主可与你家中夫君一人一只,最好随身携带,切勿轻易遗失。”
这……
敢情还是情侣款的。
江莳年点点头,笑着问了一嘴:“这东西能促进我跟夫君之间的感情吗?”
听她说话这样直白,鸿彦法师也笑了。
却道:“不能的,世人感情,讲求至真至诚,还是先前那句话,施主切记遵循本心本性。至于此物,你就当它是保平安的。”
“那就谢谢鸿彦法师啦,您的礼物我很喜欢!”
.
出去禅院之后,无数人朝江莳年投来艳羡的目光,老太妃当即上前拉住她的手:“如何啊年年?”
这一刻,连顾之媛都满眼期待。
江莳年回想鸿彦法师说过的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总结。
要她自己理解的话,好像是她可以影响晏希驰未来的命运?
但那什么跌入深渊,什么九霄云上,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听上去太玄乎了,江莳年暂时没提,就只把鸿彦法师那句“你家夫君自有其机缘,施主无需过分忧心”如实转达给老太妃。
“还有这个,这是法师赠予我和夫君的,说是能保平安。”
江莳年把那两只祥福拿出来给程氏看。
程氏听着,看着,竟是流泪了。
“好年年,祖母就知你是子琛的福星。”
老人家伸手抹了把泪:“你亲自问的卦,得的符……祖母代子琛谢过你了。”
真正的感动和喜极而泣,也不外乎程氏这般。
此时这趟“行香祈福”也算进行到尾声,头顶烈日炎炎,估摸着已经过了正午。
怕老太妃受不住闷热,顾之媛提议下山后先找个地方用些午膳,顺便借个禅房或客栈之类的地方休息一下,之后再回王府。
江莳年点点头,刚好她肚子有点饿了。
一行人就此下山。
然而行到华恩寺半山腰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江莳年的肩膀。
.
江莳年惊了一下,条件反射回头。
对方是个妙龄姑娘,梳着大寅朝时下最流行的发髻,“好久不见啊阿年!先前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反应过来后,江莳年也笑了:“原来是玉唯姐姐,确实好久不见了。”
这人是原身曾经的小姐妹之一,江莳年不得不暂且应付一下。
冯玉唯看向她身旁,“想必这位便是定王府的太妃吧?玉唯给太妃请安。”
“好孩子,免礼了。”程氏点点头。
给程氏问安之后,冯玉唯挽上江莳年的胳膊:“许久不曾见面,今日华恩寺这般热闹,一起去逛逛吗阿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