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系统履约告知,傅玄昭大约会于正月二十二抵京,算起来也没剩几天了,接下来书中大剧情会越来越近。
江莳年拒绝了九九幺给出的Plan B,但她有件非做不可之事——
“我会想办法和傅玄昭见上一面,坦白自己并非原身,也会想办法给他做心理疏导,之后一切我不会再管。”这是她对系统说的。
要做这件事需得亲自出府。
在试探出府失败,身边下人也被暗卫监视的情况下,为免节外生枝,江莳年四天前曾私下找到能自由出入的范医仙,打听晏希驰伤势和恢复状况之后,拜托老爷子隐晦地帮她转手,送过一封书信出府。
收信人是谢湘芸。
她在信中大致阐明了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借尸还魂这种事,谢湘芸如何看待,是否愿意替她转达,届时傅玄昭是否相信,态度如何,一切都是未知数,不亲自见面确认一个结果,江莳年终究放不下心。
这才鼓起勇气找上晏希驰,却不想撞见那样香艳一幕,导致她几乎失控。
眼下理智回归,江莳年突然惊觉……
前方无路。
晏希驰要娶琅瑶,只这一件事,一切已经面目全非,即便求和挽回,即便晏希驰心里有她,他们也回不去了。
上辈子的三观已经成型,沉沦过情爱之后,叫她如何接受与人共侍一夫?
再则要和傅玄昭继续“纠缠”至少一次……怎么说呢,从逢留小镇的花船事件,到顾之媛事件,再到后来的北麓山,傅玄昭就像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的炸弹,一次比一次来势汹汹。再来一次,别说晏希驰,江莳年觉得自己会更先疯掉。
何不潇洒道别?与其陷入无休止的恩怨纠缠,不如退出彼此生命,那样至少还有未来可以成全期许。
沛雯巴心巴肝劝了好一阵,说的尽是安慰人的话,江莳年听着听着,眼里吧嗒吧嗒的掉,转身抱住了沛雯。
这么一通下来,耗了些时间。
鱼宝见自家姑娘安安静静,偏偏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便也鼻子一酸跟着落泪。好半晌,沛雯不在一个频道的安慰说:“别哭了,往后日子还长呢,王妃先才在殿上说有东西要交给王爷,那东西是什么?咱们快拿了去吧。”
那东西,自然就是手书啊。
可现在手书没用了。
“拿上空白的宣纸,带上笔墨纸砚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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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距离前庭并不太远,踏入殿门之后,比起之前殿内似乎温暖了不少,看到案台上摆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全是自己平日爱吃的,以及一张熟悉美人榻……江莳年眼中划过一丝短暂迷惘,转瞬即逝。
落坐之后,她不动声色的深呼吸,而后抬眸,对视上一双灼而幽邃的凤眸。
“哭过?”
视线在她面上逡巡,带着几乎要将人缠缚溺毙的暗流,晏希驰声线很淡,也很努力地令自己的语气显得冷漠。
可是眼睛骗不了人。
无论彼此如何掩饰,视线撞上的一瞬,心跳很快,痛也愉悦,爱和眷恋只增不减,是令人几乎疯掉的滋味。
于是两人错开视线。
“没有。”江莳年说。
顿了顿:“阿凛,玖卿,鱼宝,沛雯,你们离远一些,去门口侯着吧,我有话要与王爷单独说。”
四人依言执行。
半晌。
“王爷,请您写封和离书给我。”
说话时,江莳年声线平和,把摆在面前的饭菜和碗碟推远了些,将鱼宝放下的笔墨纸砚依次摆了上去。
“……你说什么?”
“年年说,请王爷写一封和离书给我。”
将宣纸推到男人面前,少女垂着眼眸,一字一句道:“休书也行,七出之条里,年年已经犯了三条,不愿生育,善妒……还有,与外男纠缠不清。”
大寅律法,有休妻也有和离。
基于原身记忆,和离需要彼此写下和离书,经有关部门盖上官印,便具备“法律效力”,从此男再婚,女再嫁,都与彼此互不相干。
但晏希驰是王爷,他的玺印盖上去也是可以的,反正对江莳年来说都没差别。
被休的女人一般是犯了七出之条,被夫家厌弃的一类,此后再想嫁人通常很难,江莳年不可能再嫁任何人,因此休书也是没差的。
有轮椅摩挲地面发出的细碎轻响,有熟悉的冷香袭来,以及晏希驰极力克制但依旧不稳的呼吸,与此同时,江莳年颈上多了一只手,冰冰凉凉的,格外僵硬。但她感觉不到窒息和痛苦,相反的,掐她脖子的男人比较痛苦。
耳边有膝盖跪地和求情的声音,大概是沛雯、鱼宝、阿凛、玖卿四人冲过来了,江莳年没太注意。
她望着晏希驰,像一具浑浑噩噩的躯壳,又像新生的婴儿初次面世一般,眼中没什么具体情绪。
“这便是你一直想要的,这才是你一直想要的,期待很久了,是不是?”
恍惚的视线里,近到可以闻到彼此的呼吸,晏希驰眉宇阴煞,仿如一尊失了温度和情感的邪神。
他恨得咬碎了牙般:“拿到和离书,便可离开本王,与傅玄昭旧情复燃,双宿双飞,是也不是?可有人教过你什么叫做从一而终,江莳年,是你先招惹本王,如今却妄想全身而退,凭什么?”
“你又何德何能,善始善终?”
砚台被带翻在地,墨汁四溅,江莳年没有挣扎,她保持着被锁喉的姿势,双手撑在榻上。
说:“是,拿到和离书,我就可以离开你了。”
“旧情复燃,双宿双飞,倒也不全是这样。但至少和离之后,我再和傅玄昭交集,就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不会觉得自己背叛了你,不会问心有愧,不会心疼你的感受,更不会遭受良心谴责,也不用再编任何谎言来哄你骗你……我更不需要忍受你的沉默,你的自我封闭,你的冷落禁闭,你的新欢……要我伺候你跟琅瑶洞房花烛?晏希驰……我尊重你的选择,理解你的局限,但我情愿孤身一人。”
“没人教过我从一而终,我也的确妄想全身而退,凭我足够厚颜无耻。你眼前这个人,贪生怕死,薄情寡义,自私软弱,受不得半分委屈,还喜欢自由,也永远只忠于自己。一生那么长,晏希驰,我坚持不下去的。”
“我们分开吧。”
有那么几息,被一股莫大的悲恸所笼罩,江莳年仿佛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看到晏希驰,像看到另一个苦苦挣扎的自己。
对错无以申辩,前尘往事不堪回首。
后来漫长的岁月,无论怎么努力,江莳年也记不得晏希驰这夜的表情,她的脑袋,好像自动帮她屏蔽了她无法承受的……晏希驰的破碎和绝望。
她的脖子也不疼,因为他没有用力。
但她的眼睛在下雨。
“雨水”啪嗒啪嗒掉下来,砸在晏希驰手背上,从他的手腕划过,蔓延滴落。
后来不知过去多久,晏希驰呼吸渐渐平复,他松手,退开,笑得惨然。
说:“阿凛,取玺印来,备笔墨纸砚。”
不知不觉间,殿外雨声更大了。
其实心再宽一点,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上辈子江莳年总听人说,等你再大一点,等你过段时间,过几年,再回头去看当时的困顿,就都是小事,什么也算不了。可人的痛苦是当下的,在那个当下出不来,便一言一行都交付到那个当下。
晏希驰写得不大顺手,雪白的宣纸费了好多张,脚下纸团越来越多,他的手,衣袖,也被墨汁染脏了,莫名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动物。
江莳年则坐在旁边等,因为时间太漫长,她眼前渐渐开始出现幻觉。
是很久远的一幕了,那时还是炎炎夏夜,云霜阁的喜殿里红绸飘扬,晏希驰身着绯色华袍,披着满身月光而来,耀眼得令人炫目。
那时候,他还是她的新郎。
姑且算是吧。
江莳年以前不知道,回忆这种东西会令人那么抓心挠肝。
捱过了冰雪融化,到寒梅凋零,曾经许许多多个夜晚,她想起晏希驰曾经问过她一个问题。
“江姑娘,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那时她笑眯眯给了好一堆油嘴滑舌的答案,左右无非贪财好色,喜欢享乐。
而今如果有人再问,江莳年会说她不要荣华富贵,不要奴仆成群,不要美色当前,更不要动荡的爱情。
只需一处简单的宅院,原身的嫁妆应该够她置办,还想要一只猫,再带上小狮燕,届时随便做个生意吧。
这世上或许没有幸福。
但有自由和宁静。
玺印盖上去的那一刻,江莳年没什么真实感。
“不看看吗。”
晏希驰持笔的手搭在轮椅上,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比先前沉静了些,周身散发着一种懒散的颓丧。
“不了。”
“看一眼可好?”
“没什么好看的。”扶着案台站起身来,江莳年动作机械地将那张宣纸叠起来,叠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块,攥在掌心里,说:“晏希驰,大伤初愈不宜饮酒,你别糟蹋身体。”
顿了顿:“祝你早日实现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