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毕生理想,原本,最初,只是想与他的阿年白头到老,哪怕一生平凡。
他努力往上爬,显山露水,不计后果,无非是想有朝一日,有能力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世界以痛诛他,他便自起风云,甚至无瑕顾及背后还有个谢湘芸,一直在等他学会珍惜眼前人。
而晏希驰是谁,又如何会予他这个机会?
……
有第一场在前,这第二次便更加惊心动魄了。
“这下傅公子压力大了啊!”
“这可真是棋逢对手啊,我等也算大饱眼福,且看,且看。”
待观赛席的贵人们终于平复,四下擂鼓声再起。此番两人同在一处界限之外,傅玄昭在左,晏希驰在右。
彼此左右相隔六丈,也就是大约二十米的距离。一人分别三支箭矢,本属“步射”性质,但立靶却只一只。
所谓抢靶,是在司裁判的礼官吹响号角之时,一齐放箭。看谁的箭矢速度更快,先中靶心,又或谁的中得更准,以此分胜负,三局两胜。
然而仅第一局,便引满座喧哗。
众人只见两只箭矢同时飞掠而出,却在中途一截一撞,擦出尖锐刺目的火花,最终纷纷朝右坠落于雪原之上,谁也没有击中立靶。
在场大多数观众,尤其女眷或年龄稍大的朝臣,因着视力没那么精准,又或本身不是习武之人,便都只能看见两道箭矢残影。
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人声就喧哗了。
喧哗的当然是大部分目力极佳的年轻人。
就比如谢渊,他就清楚地看到,傅玄昭的箭矢并未冲着靶心而去,而是意在截获晏希驰的箭矢,不让他射中靶心。
这样的举动,可谓微妙极了。
甚至可算是犯规。
人声之所以喧哗,喧的便是此举,这番举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人之间或许早就剑拔弩张,水火不容。
镇老国公握着杯盏的手立刻就用力了几分,心说傅玄昭这小子可是急了,怎就这般沉不住气?!
谢渊则既担心,又气愤。
担心的自然是谢湘芸大婚之日,因着谢威的关系,定王妃险些受辱,至此两家关系本就微妙,傅玄昭此举如此冒犯,只怕日后谢家和定王府的关系再难缓和。
即便谢渊知道晏希驰向来明辨是非,不会因个人龃龉怪罪整个谢家,但傅玄昭如此挑衅,对他自身绝无任何好处。
气愤的,则是猜到傅玄昭此番有“公报私仇”旳苗头,至于结症,当然还是一个定王妃。谢渊曾以为成婚之后,傅玄昭至少会将心思全都放在三妹身上。
而今看来,难说。
同样的,隐隐不安的除了谢家,还有江莳年。
在人多口杂的议论声中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之后,江莳年最担心的话题于少部分女眷们口中展开了。
人们开始讨论,这傅公子和定王之间,是否曾经有过什么过节,否则何至于如此针锋相对?
古代没有网络,不像现实世界,但凡风吹草动都能在网上传得满天飞,前提还得是公众人物。但说到底,京都说大够大,为一国皇都,说小也小,过来过去无非也就那么些人。
当你默默无闻时,无人关注你,但凡你展露锋芒,人们总会将你祖宗十八代的鸡毛蒜皮都能挖出来作为饭后谈资。
因此至少女眷当中,其实早就有人听闻过曾经作为冲喜新娘的定王妃,与这位后起之秀傅玄昭之间那点不为人知的过往。
有人道了一句:“听说定王妃曾经是这位傅公子的未婚妻。”
只一句,所有人都悟了。
碍于定王跟定王妃乃天家赐婚,众人有所忌惮,不敢议论得太过火。但这种场合人多无罪,又刚好两位“主角”暗潮汹涌,人们便多多少少忍不住私语起来。
这就跟现实世界人们热爱吃瓜一样。
而晏希驰接下来的举动,可谓将这些“瓜”全都“捶死了”。
怎么说呢。
晏希驰是否是个经得起挑衅的人,江莳年不知道,但她知道,晏希驰不出手便温柔,一出手则会将人往死里摁。
曾经的晏承钊就是个显明例子。
可是,即便什么都能想得清楚明白,江莳年也抽不出多余的心绪去顾及未来。
作为这个书中世界的外来灵魂,她本就背负着满身秘密,走在一条无人同行的孤路上,为了活下去,在晏希驰手里辗转博弈至今……所剩日子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尽头还有一道抹杀指令在等着她。
仿佛滔天的巨浪之上,一艘无法自保的小舟,即便拥有一点上帝视角,江莳年又哪里分得出精力去顾及书中剧情走向,以及他人未来?
退一万步,如此场合,她又能做得了什么?总不可能冲下去像拉着两个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说哎呀你们不要打了,要团结友爱,友谊第一?
如此,便只能静静看着这场无形的“战争”,愈演愈烈。
无数喁喁私语声中。
王公大臣们大都看的是两人的圣眷和前途,世家儿女们则看热闹,少部分女眷忙着吃瓜,只有极少数人在正儿八经观看两人谁的箭术更胜一筹。
第二支箭矢。
就如众人料想的那般,晏希驰果然重手还击,以雷霆万钧之势截击傅玄昭。
两支箭矢纷纷偏离轨迹,为力道使然,最终坠落于雪原左部。
至此,观赛席人声鼎沸,一发不可收拾。
第三支,也是最后一双箭矢。
在激昂的号角声中,于两人之手飞掠离弦之后,在空中极速对撞,发出尖锐刺耳的铮鸣之声,一时火花四溅,粼光激闪。
并于抵达箭靶之前,彼此击穿,双双坠落。
结局是。
——两人,共六支箭矢,一支也未中靶。
此番赛事所用箭矢,乃大寅最精锐的金属材质,而非木箭,羽箭。却在空中对穿散落,可想放矢的两人用了多大力气。
此一场,不分胜负,因为两人都违规了。
谁也没赢,谁也没输,也谁都没能争到目标靶心。
这样的“变故”,许是比规规矩矩循赛不知刺激了多少倍,竟也引得无数人拍手叫好。
站在演武场的右后方席位,谢湘芸即便看不懂箭矢轨迹,即便不知赛事规则,也看出两个男人这是在干什么。
知道是傅玄昭率先挑衅,谢湘芸手脚冰凉,心口一点点的疼,疼到几乎要身旁的丫鬟扶着才能勉强站稳。
至于江莳年,同样被这人人皆可感知的暗流对峙给冲击到了。但还是那句话,她做不了什么。
最终,上首的天家率先抚掌,又连道了三声好。
没人去想过,这场赛事起初正是由天家挑起,如此局面,因着立场不同,各有各的解读,各有各的看法。
总体于大部分人来说——精彩。
不知情的各地藩王,附属国使臣等人,则大呼过瘾,太过瘾了!强者对决,还能玩出如此新鲜花样,可不精彩极了。至于什么违规不违规,那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如此一番下来,彻底结束之后,日光已然偏西,遥远的地平线上,红艳艳的夕阳洒落于雪原,美得如痴如醉。
高公公在上首高声喊话,大意是要王公大臣和世家儿女们稍作休整,待晚上夜宴开始,圣人会对今日赛事依绩行赏。
接下来算是自由活动时间,不少女眷们纷纷回到自家帐篷或院落休整,更衣之类。江莳年也让鱼宝和沛雯等人回去吃点东西,毕竟晚上天家夜宴群臣,随行的下人可以跟着看着,却不能上桌子同吃,可不得让她们先回去填填肚子。
待礼官们清理现场之后,雪原上很快燃起簇簇篝火。
温暖的火光映照大地,又因天色并未黑透,四下呈一种暗调的蓝,蓝得安宁静谧,蓝得模模糊糊。江莳年恍惚间有种美景当前,却宛如置身黄粱一梦的错觉。
望着远处被无数贵人们簇拥的轮椅,知道自己挤不进去,江莳年便规规矩矩等在席间,不多时有司膳的宫人鱼贯入场,奉上美酒佳肴,天家舞姬和乐师也被带领着堪堪入场了。
袅袅乐声里混着食物的香气和松木芬芳,令人感到舒适惬意。
少女却在支着下巴,懒洋洋呷着一杯果酿时,于人潮与火光里中对视上一双漆黑凤眸,登时心猿意马。
许是赢了比赛,心情比较好,晏希驰视线与她一触即分,眼底闪过的瞬息炙热,却几乎把江莳年烫到皮不覆体。
啧。
可恨这雪原上为何有这么多人。
为何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那样的话她就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要一点点尝他唇上温度,扒了他的氅衣,扯掉他的腰封……
可恶。
简直不能忍。
不能在公共场合勾引他,晚上总行了吧?话说究竟谁勾引谁啊,狗男人可知自己满眼都写着邀请?
彼时,江莳年脑袋瓜里全是回去之后要给晏希驰过一个如何难忘的生辰,并不知接下来的夜宴,会有何种程度的“惊喜”。
第82章 别回头,别掉泪
戌时, 北麓山的暮色彻底沉透。
目送晏希驰的轮椅停在圣驾面前,江莳年在女眷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脸蛋红扑扑, 脑袋瓜儿也晕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