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腔如兄如父的温情, 被这几个小混账全给糟蹋了。
治军谨慎到近乎严苛的姜元帅,只在弟弟妹妹身上有些许柔性, 他们却踏着这心意胆大妄为,先斩后奏!
姜元帅摊开十二着人绘回来的突厥地形兵力图。
顷刻便将沙盘上的铜人摆满了地图。
姜元帅手上麻利,却嘴硬道:“等这事了了, 我一定将你们四个一并降职,军法处置!”
五郎仔细推敲着姜元帅才摆上的北境军进攻兵力排布,皱着眉头搭话,“那便怪我吧,我做军师,失察至此, 该罚!”
姜元帅一记眼刀, “当然该罚!谁也跑不了!”
太复杂的阵法太子殿下一时之间难以看破,但如今眼前这个,一目了然。
如今敌我兵力悬殊,出兵必胜,姜元帅不过是看京中无明令,才一直按住不发。
如今情切, 可顾不上了。
太子殿下点在离突厥王城最近的那一处驻军上, 不容置疑道:“孤来领兵, 攻此处。”
“不行!”姜元帅与五郎异口同声。
姜元帅是顾虑到,大凉储君不容有失,陛下余下的皇子都不如眼前这个成器,也没有与皇后母子一场的情分。
若太子殿下有闪失,那继位者必定容不下北境军,也容不下手握这柄重器的卫国公府。
而五郎,他只是想到自己小妹一颗心都系在眼前这人身上,若这人有不测,小妹坚毅,不会寻死。
可想必此生再难见兰时有笑颜了。
姜元帅与五郎对视一眼,五郎幅度极轻地点了下头,继而忍着不耐对太子殿下说:“若是兰时在此,她不会让你涉险,我们作为兄长,自当替她保全你。”
不是身为臣子,自当为天家尽忠,而是你是兰时心上人,所以不容有失。
太子殿下听懂了,心口又甜又涩。半甜半苦的李子吃进嘴里,是没什么滋味的,若是往常,他听了这话的确是会很没气概的欣喜若狂。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的手并没有移开,五郎驱着轮椅上前,亦不退让。
一身青碧衣衫的五郎,不由得让太子殿下想起了八月十五月圆夜,他拥住的满身桂花香气的北境雏鹰。
那时的兰时,亦是一身绿衣,只不过那时,她如雀一般,被拘在檐下,行止不由心。
那个有小女儿心思,会裁月光的鹰,如今羽翼丰满,已经冲破了自己的桎梏,天地任遨游。
他再想要将这鹰拥在怀里,只有化作青天。
所以,他不能退。
太子殿下收回手,朝兰时的二位兄长行礼,“两位兄长可能不知,兰时临行前,是奏请过陛下的,陛下允了她事急从权,却也明说,北境若败,要她自行谢罪。萧褚胤此次前来,与姜兰时共担,生同衾,死同穴。”
比起做在京中苦候,孤寂无依的君上,他此生,只做陪伴在姜兰时左右的萧执玉。
“只有我出兵,才能共担。我若安居后方,此战败,则兰时——”
太子殿下怎么也没办法将那个死字说出口。
五郎扶着轮椅,后退半步,与太子殿下一道望向能够抉择的姜元帅。
五郎倒不是从此认可了太子,只是觉得,他对兰时的这一番心意,只有临到阵前,真正的见过生死还能不改才算。
如今说什么都是虚的。
姜家几个多多少少都生反骨,五郎的更是直接长到心里去了。
若是太子殿下有个好歹,他宁愿一命抵一命去平息陛下的怒火,也要太子殿下去战场厮杀,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人间炼狱。
也让他们看看太子殿下是不是能像他自己说的那般坚定。
姜元帅权衡良久,理智与感情不断撕扯,最终还是那一点便抵万军的兄长柔情占了上风。
大不了他将帅印交上去保下自家一门性命,他去赔命谢罪。
横竖已经是图穷匕见,这一战,或许会是与突厥的最后一战了,大凉兵力,可不会输!
姜元帅将地图上那铜人拿起来,搁在太子殿下手上,声音里的托付意味重于千斤,语意悠长,“我便将兰时,托付给你了。”
带兵多少,何时出兵,何种计策,太子殿下都安心听了姜元帅的。
此等大事,姜元帅与五郎也不擅专,兵丁吹了号角,召集了在附近的所有将领过来。
姜元帅将反攻一事简单叙述,得到了其余将领的一致赞同。
李老将军近日也在琢磨此事,他第一个道:“如今归在我大凉的土地,都有四方兵力维护巡视,想那突厥绝无偷袭之力,咱们夜里集结渡河,天一亮便吹号开打,我那妹子如今正带兵自宛城出发,可安守后方,不至于被出兵时被抄了家。”
李将军身侧竖着他的铜锤,人同兵器都是一副跃跃欲试。
“李将军的意思是,举兵出击?”姜元帅转着杯沿,心有顾虑,若是举军渡河,恐怕会延误战机。
太子殿下适时出声,“其实不必全军皆出,突厥不过是虚张声势,他们如今的兵力还不足北境军半数。”
一众将领巡声望去,打量的目光,都落在太子殿下身上。
李老将军心直口快,“诶呦,我原以为这世间只会有承谙这么一个齐整的衙内,没想到这位面生的郎君和承谙生得一样好看。”
姜元帅轻咳一声,“李将军,这是太子殿下。”
李老将军憨憨一笑,“罪过罪过,老李是个粗人,嘴上说话没过脑子,太子殿下切莫怪罪。”
军中这些人,摞在一起都比不上半个姜承谙,也是这些年历代姜元帅都挡在前头,军中只管治军对阵,保家卫国。
与京中扯皮往来的腌臜事都是姜家一手料理,哪怕姜元帅此时点出太子殿下的身份,李老将军也只会象征性地说上一句切莫怪罪,并未把此事放到心上。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无妨,孤的意思是,无需全军渡河,只需半数即可。”
半数渡河,各自分散,待到夜里,可再渡一批,做出个北境兵力源源不断的架势来吓唬吓唬,突厥也能吓破胆子。
“对阵之事,还得仰仗诸位将军,孤不置喙。但突厥兵力这事,是探子探回来的,可信。”
他命令跟在兰时左右,护兰时周全的飞羽卫,被兰时一股脑塞到了突厥腹地,他们这一趟倒也不白去,挖出了许多有用的东西来。
在京中威仪无匹,生人勿近的太子殿下,在北境军中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
姜元帅与五郎心知肚明,太子殿下这般,怀柔拿下北境军是假,爱屋及乌才是真。
依着太子殿下这脾性,便是对北境军有所图,也绝不委屈自己半分。
五郎心底膈应,这家里要再嫁进皇室一个吗?
姜元帅心里也没舒坦到哪儿去,这天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凉女子千千万,怎么这天家这一辈又一辈的眼珠子专往他们姜府瞧?
姜家一辈只出一女,还要全被萧氏皇族薅走不成?
大事在前,心里有气也只能按下,那头程将军接道:“既如此,也是个办法,从前是没法子出兵,现在该是突厥还债的时候了。”
程将军前几日听十二提过一嘴,突厥兵力不济,想来太子殿下也不会拿此事开玩笑。
诸位将军又细细推演了一番,确定无纰漏才散去整装。
太子殿下一颗心七上八下,半分没想到自己若是出了意外该如何。
止不住地想,兰时可要慢一点,等等他再等等他。
火光下,太子殿下的脸贴了贴兰时冰凉的盔甲,用轻缓但正好能被兰时听清的语调说:“我说我来与兰时共担,生同衾,死同穴。”
这辈子,上穷碧落下黄泉,再无生离更无死别。
太子殿下见兰时抬手,以为她又要故技重施,立马空出一只手来牢牢握住。
“先锋官可怜则个,我可不想再昏过去了。”
小心翼翼,还可怜巴巴。
“我五哥能信你这一番说辞?我才不信。”
兰时嘴角上扬,另一只手抚上太子殿下的脸,喃喃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说罢她即刻抽手单手撑着马头,飞速在马上站起,一脚踩在马头上,借力飞身下去。
兰时跑得头也不回,太子殿下在她身后听见她说:“我十二哥还在王城里,我得去寻他,你等我,我还有话对你说!”
兰时吹了声哨,早被带进突厥王城的衔蝉远远奔来。
兰时吹着哨子变了个调,“好孩子,可得给我挡住他!”
在五郎手上只有一副懒骨头的衔蝉,自打跟了兰时,被委以重任,靠谱地很。
响鼻一声,便嘶鸣着横在太子殿下前头,坚决不让太子殿下再进一步。
太子殿下往左它便往左,太子殿下往右,他也往右。
“姜兰时!你给我回来!我与你同去!”她只想不要他涉险,为何不问问他愿不愿意同他一起涉险!
从前种种,一并反噬,他与兰时,身份颠倒。
太子殿下想下马追去,却被衔蝉一撞给撞回了原位,憋屈地很。
作者有话说:
可能3300是个坎儿吧,我的收藏一直围着它左右摇摆,我的心态也跟着它左右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