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得格外虔诚,刑部尚书惶恐道:“陛、陛下,文太傅,他、他在狱中自裁了。”
等他发现的时候,尸首都硬了。
今早送进去的早饭分毫未动,“应当是送完了饭,他便——”
刑部尚书伏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
抛开一切都不谈,文太傅到底还有个太子外家的身份,就算是罪恶滔天,若是皇家想保,也总有由头。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人在刑部监牢出了事,他这刑部尚书,难辞其咎。
太子殿下代父问道:“可着人验过,确定真是自裁?”
刑部尚书欲哭无泪,“回禀殿下,微臣来时,仵作医官皆在,都确定是自裁。”
太子殿下沉声吩咐,“你先下去,先将消息锁好,不许泄露半句出去!”
以死谢罪,的确能解困境,太子殿下也不只一次想过,破题皆系在二人身上,但他从没觉得他外祖父真的会寻死。
父皇念旧,外祖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只要活着,总能有一线生机。
也因着这一点,太子殿下在拿到文太傅的罪书后将飞羽卫尽数撤了回来。
没想到,外祖父还能如此果决一次。
“父皇节哀,您不便出面,儿臣代您去。”
太子殿下心里这滋味也谈不上好,母妃敬重了一生的外祖父,就这样不体面地走了,面子里子,都没留下。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说平安夜快乐的,现在只能说圣诞节快乐啦
:感谢在2022-12-23 23:32:17~2022-12-25 01:2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utehu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素如简 10瓶;玻璃渣里找糖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2 ? 后事 ◇
◎原来陛下还知道疼啊!◎
从刑部尚书惶惶不安地进来, 到他暗松一口气离开,陛下一言未发。
兹事体大, 饶是太子殿下, 此刻也不敢贸然开口。
太子殿下与外祖父接触不多,所以谈不上有多亲近,但他知道, 他父皇视外祖父为父。
所以文家多年来的细微错处, 他父皇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此之外,也会念着他早逝的母妃, 对文家宽容些。
有些话提起来便是大不敬,太子殿下不赞同,可他也不能真的不顾自己君父的颜面。
其实, 他父皇是想留自己这恩师一条命的,不说一如从前,但一定会许他安然终老。
陛下摁著书案旁铜铸仙鹤灯架的仙鹤额顶,被烫疼了手也浑然不觉。
陛下手下收紧,被烫一烫才能平一平心绪,开口尽是仓惶, “执玉, 你父皇是九死一生爬上这尊位的,朕并不避讳与你提及此事,这你是知道的。”
“先帝最初并不属意于朕,兄弟皆非善类,朕只能藏拙自保,可太傅从来都是坚定地站在朕这一边, 哪怕最早时, 朕默默无闻。”
陛下与太子殿下不同, 陛下是凭着自己的本事长大成人的,先帝是好皇帝,但并非好父亲,他信奉高位是能者居之,几个皇子各凭本事争夺大位,没什么兄弟亲情可讲。
陛下一个并没得到什么势力辅佐的皇子,荣登大宝后自然会格外倚重对予他支持信任的臣子。
文太傅的谆谆教诲,言犹在耳,却没想到早已物是人非,陛下的这一番信任,到底是被辜负了。
“曾经说臣心不二的太傅,也会做下此等助纣为虐的事来,说到底,是朕的过失。”
卫国公府向来是效忠陛下的纯臣,不参与夺嫡也不涉党争,能明哲保身,但自然也失了那一份从龙之功,在陛下眼里只能算作无功无过。
也不完全无过,手握重兵,已经是错。
也正因此,卫国公府多年来如履薄冰,位高权重也不曾出过不孝子弟。
爱之适足以害之,这道理,太傅忘了,他也忘了。
而太子殿下,自幼得陛下亲自教养,母妃温婉,母后大气,为他开蒙的是直臣杜太傅,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是不曾贪图过他什么的兰时。
他得天独厚,不必有人偏向自能成就大事,所以格外厌□□争。
太子殿下虽冷性却比陛下更适合为帝,陛下从没得到过的,一直都是太子殿下握在手里的。
也正因此他不需拉拢任何人,也不需任何谄媚,比起曾经一把赌来泼天富贵简在帝心的外祖文家,他更偏向只做纯臣的皇后母家。
陛下悲从中来,难以抽离,“朕还记得,太傅教习过的第一课,是郑伯克段于鄢。”
陛下如今想来,甚是讽刺,那一句颇有深意的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竟成了文太傅自己的批言。
太子殿下试着将陛下的手从那灯架上移开,却没成功,温声安慰道:“父皇,外祖父能下这个决心,比起为儿臣,更多还是为了您,他定不希望您如此自责。”
“父皇,保重龙体。”太子殿下掀袍跪下,既然温言相劝不管用,那便直谏,“外祖父自裁,是自知有错也不想您背上弑师之名,替您破了眼前这局面,人死不能复生,父皇您还是应当早下决断。”
这罪名如何定,宜早不宜迟。
不然等文太傅身死的消息传扬出去,又是一场轩然大波,届时被口诛笔伐的,便是逼死德高望重老太傅的皇家与朝廷了。
“你先退下吧,夜深了再去着人刑部悄悄将你外祖父遗体运出来,也无需运回文府去,运到朕曾经的府邸上,守一守灵,算是替你母妃尽一点心力。”
太子殿下一一应下。
陛下转过身去,手已经被那铜灯架烫了好几个泡。
万金之躯,手上划个细小的口子,都会有一群人大惊失色。
可喧闹过后,还是一室清静,孤家寡人,终究还是孤家寡人。
文德殿中陛下这一方书案后,是一架四联屏风,陛下凝视这屏风出神,完全顾不得手上的烫伤,也没注意到文德殿的门打开又合上。
这书画屏风,还是昔年文太傅所赠,书画双绝的太傅墨宝,今夜过后,再也不会千金难求了。
这四联上,前三联是岁寒三友,最后一联是太傅亲笔提的诗,四联都只黑白二色,是太傅的证心之作。
陛下与亲兄弟争帝位时都不曾有此刻惆怅,自文太傅入狱后,他不闻不问,一是为保他老人家,二是不知该如何相对,既然有这孤高志趣,怎么就愿意陷在污泥里呢?
可惜这问题不会再有人能答复他了。
“嘶!何人如此大胆!”陛下被手上的痛扯回现实,猛地一转头,发现是皇后在用烧红的银簪子挑他手上的泡。
皇后娘娘手下不停,闻言也只幽幽道:“原来陛下还知道疼。”
皇后娘娘手劲儿大,处理伤口也有经验,没一会儿就将陛下手上烫出的泡全都清干净了。
上药时,才真叫陛下痛不欲生,可皇后拽着他的手,他根本挣不脱。
疼得陛下想着辙和皇后闲聊,“此刻时辰尚早,梓潼怎么到文德殿来了?”
皇后娘娘轻轻吹了吹陛下掌上伤口,摁着陛下不准他合掌,确定陛下乖乖摊掌不动,这才回道:“膳房上了道新点心,臣妾惦记陛下,特意给陛下送一份来。”
其实是担心陛下没有好好练五禽戏,正巧在文德殿门口碰上了神色有异的刑部尚书,皇后娘娘知晓刑部里关着谁,料定是出了大事。
便在门外候着,并未着人通传,看太子推门出来才进来。
哪知进门没闻着熏香气味,倒是闻着烤肉味道了。
“陛下何苦自伤。”
连文妃最后都是对自己父亲失望了的,偏生陛下总念着那点情分,一次又一次地给文家机会。
“旁的都不提,文家二子可是在京郊险些射杀了执玉,也就陛下还想着一家子和和气气,他们可念过自己是储君外家,应与天家一心?”
刺杀储君等同谋逆,可他们还是做了,还不是仗着背后有文太傅可以豁出老脸来保着他们。
文太傅一身学识是值得敬重,可他连自己的后人都约束不了,可见不是个拎得清的。
从前那是赌运好,押中了陛下这块宝。
陛下拿文太傅当长辈敬着,皇后从来不提他的不是,可不代表她对这一家子没意见。
“还得是梓潼,解朕燃眉之急!”陛下听了皇后的话,眼前一亮,如同拨云见日。
他从听到文太傅死讯时便在琢磨,这该如何昭告天下。
如今想尽可能地保住太傅的身后名,也只有这一罪轻些。
陛下不顾手伤,当即拟诏,只说文家二子刺伤储君,罪犯滔天,文太傅听闻此事,自觉愧对朝堂与陛下,羞愤自尽,以谢天下。
皇后娘娘在一旁看陛下拟诏,忍不住摇头,心底庆幸太子没生陛下这一副软心肠,不然这大凉可该如何是好。
但是嘴上没什么诚意地赞道:“陛下还真是用心良苦,这一份师徒情分,总不算辜负。”
明褒暗贬,提醒陛下是他这位老师不仁不义在前。
这话也只有皇后敢说,连太子都顾虑着君父的颜面没有明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