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时转身上了四嫂备好的马车,连夜出城往定州去。
第二日一早,一夜未睡的太子殿下带人围了文府。
进门后直奔文太傅书房。
因为少了文妃这个纽带,太子与文太傅这些年的接触属实算不上多。
虽然文府子弟皆不甚成器,太子殿下却始终觉得自己的外祖父,是个苦心孤诣为大凉育贤才的人。
怎么也不能想到他的外祖父,会与多年前的苏家旧案有关。
昨日苏岐鸣交上来那信件,落款是子宽,那太子殿下外祖父的表字,如今德高望重的文太傅,哪里还有被人提起表字的机会,苏岐鸣年幼,不曾听闻也不奇怪。
可他幼时被母妃领着读过外祖父所有著作的,怎么会不知道。
母妃提起自己的父亲时,是那般自豪。
太子望向自己的外祖父,白色杭罗交领衫并老人巾缠头,也并不显老态,举手投足,皆是从容,可见埋首书卷,的确是养人的,只是不知,何时养出了歪枝。
“外祖父,苏家旧事,你参与了多少?”太子殿下在文太傅对面落座,眼中既不震惊也不悲痛,此刻问起,也不过是想知道个答案。
文太傅手中的滚茶,撒到手上,烫起好大一片红。
祖孙二人谁都没去注意。
文太傅甚至还笑了声,“我与凌渊,拂冲曾是多年好友,一同太学求学,一同科举取士,一同在朝为官,求官路上走散了方向,凌渊满腹才华,却坚持走实务治世,拂冲埋首故纸堆中,一心治学,诗书传道。我做太子太傅,传诗书于陛下,三人之中,始终是我走得更坦荡些。嫡女嫁入宫中,文家一飞冲天,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文太傅娓娓道来,也不去看太子殿下神色,自顾自沉浸在对往昔的缅怀之中。
“苏家落势,我确有不可推卸之责,无颜忝居太傅之位,我自请求去,于各州路书院中埋首书册再不问世事。”
文太傅这才看向太子,“你得拂冲传授,如今很好。外祖父认罪,殿下将我下狱,为苏家平反吧,刑部那苏岐鸣,长得很像嫂夫人,能为平反旧案做到如此地步,有些凌渊的风骨,是个好样的。”
文太傅眼中似有深意。
太子殿下明白,他是想说,母妃膝下能有他,也不算文家败到根子上了。
“外祖父,执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这也是他想问的,唯一一个问题。
“母妃那时郁郁寡欢,直至最后忧思过度而亡,与这事,有关吗?”
太子殿下一双眼睛锁住文太傅,更像是在问,与你有关吗?
文太傅再难维持这份平静,背过身去,老泪纵横,他如何说,说自己害死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诸子中最贴心最成器的一个孩子。
“带我走吧,刑部,大理寺,皇城司,皆可,外祖父早该为自己早年踏错的事赎罪。莫要——”
文太傅默了一默,还是没能将那句莫要再往外祖父心上扎刀子说出口。
本就罪人一个,哪里有资格要求旁人优容优待呢?
太子殿下也不再问了,抬手召了随行飞羽卫进来,半分体面也没留。
命人上铐带走。
临出门前,太子殿下饮下了文太傅为他备下的茶,冷静道:“外祖父,无论何种罪责,皆有定论,所有的话,您都不用说与我听,您最该忏悔的,也并不是对我。”
他的地位不会因为有个不堪的外家而有所动摇,但他的母妃,却因为自己父亲的失德郁郁而终,苏家满门,也因这位苏尚书的昔日好友家破人亡。
这一切的一切,受害者何其多,可在这许多人里偏偏没有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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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 风起 ◇
◎你是笃定朕不会废太子吗?◎
太子殿下来这一遭, 声势极大,都惊动了内院。
文老夫人顾不得规矩同家中所有女眷拦在花门前, 不让飞羽卫押着文太傅离去。
“这是天塌了啊!老爷!你说句话啊老爷!”
文老夫人小门小户出身, 一把年纪撒起泼来也不管不顾地,厚拐杖串到文太傅镣铐中间,坚决不让人过去。
“胡闹什么!公府办案岂是妇道人家可以左右的, 全都退下。”文太傅积威甚深, 吼这一声后,余下女眷慢慢朝一边退开。
只有文老夫人还挡在原地, 不肯挪开。
“老爷,太子殿下可是您的亲外孙,这是要亡了咱们家呀老爷!”她再是没见过世面也知道, 今次太子要是将人带走了,那他们家,就彻底完了。
嫡孙在流放到底没有伤到根基,可若是顶梁柱塌了,那才是家门无望。
“闭嘴!把这蠢妇给我拖下去。”文太傅自己绕开那拐杖,恳求押解他的飞羽卫快些走。
那头太子殿下从书房出来, 文馨宁眼尖, 率先瞧见,一路扑过去,“太子殿下,祖父可是您亲外祖父,血浓于水,从前的事, 是馨宁与堂兄不懂事, 冒犯太子殿下, 可祖父年迈,一心治学,待您之心您也全无感觉吗?”
文馨宁是娇纵些,但那只是女儿家的计较,可这是事关家族基业的大事。
还未扑到太子殿下跟前,便被殿下身边的护卫拦住。
听她这话,太子殿下倒还高看她一眼,倒是比登州那个清醒些,没被养得太废。
只是还远远不够。
如今这拎得清的小娘子,总会让他想起他远在北境的雁,提点了一句,“好自为之。”
当初的事文府沾了多少,如今在朝上的两位舅父是否手脚干净,这都要审了才知道。
“带走!”
文老夫人也想扑过来,被太子殿下冷眼一横,怔在原地忘了动作,只能眼瞧着这一行人从自己眼前走过。
太子殿下站在文府门口的匾额底下,亲眼看着自己的外祖父被人押上了车,跟着一同去了大理寺。
确定太子殿下带人走远了,文馨宁当机立断,“快,去请父亲与叔父回来,一定要快!”
这等大事,还是得等人拿主意才好。
大理寺卿听守卫来报,太子殿下押犯前来,扶冠相迎,可待他于大理寺门口看清楚太子殿下押来的人犯是文太傅时,一脚踩空,从台阶上跌下去,径直跪到太子殿下跟前。
大理寺卿牢牢扶着自己的官帽,才没在太子殿下面前失仪。
太子殿下也不为难他,着人将他扶起,连同自己外祖父一起带进大理寺监牢中。
“这事牵扯应当广,孤会留下一队人来护卫,你只需稳住了将人看好,除却陛下,谁来相见都给孤挡住,不需提审,也不用动刑。若是人出了事,孤拿你是问。”
大理寺卿战战兢兢,那他倒是没这个胆子,若是文太傅在大理寺监牢出了事,莫说陛下与太子,便是天下学子的唾沫星子都足够把他淹死了。
若不是大事,必然不能惊动太子,安顿好文太傅,大理寺卿随着太子一同出来,犹豫片刻,还是出言劝道:“殿下,微臣虽不知所为何事,但殿下此举,是把自己架到火上了,说好听些是大义灭亲,可若是不尽快拟个章程出来,将太傅这样不明不白地关下去,那就是罔顾公理道义。”
太傅桃李满天下,朝中泰半都受过太傅的指点教诲,太子这一独断,满朝文武议论起来,便是陛下也无法回护。
“无妨,你只管将人看好,其余有孤。”
太子殿下,真的没什么要问外祖父的,太傅这地位,做到头,得到的也不过是陛下的倚重和信任,如苏府案子那样大的局,只怕他外祖父有攒局之心,也无布局之力。
这案子背后,还有人隐着未被提及,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如今就看,文太傅与太子殿下这双饵放下去,是哪里的鱼先沉不住气来咬钩。
他以太子之名做局,这背后之人,无论图名图权还是图利,都不会按兵不动。
太子殿下所料不差,才过午时,他便被传进了文德殿。
文德殿内,文家两位舅父,枢密使,沈相,与太子殿下的老师杜太傅皆在。
陛下案前,摆的是四方呈报的陈情书。
陛下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杜太傅率先开口,“殿下,陛下传你来,是要询问今日文太傅下狱一事。”
太子殿下站定。淡淡道:“触犯刑法,便该罚,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外祖父即便为大凉培育贤才,也不能功过相抵。”
文家大舅父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问道:“那敢问太子殿下,他触犯了哪条律法,要您亲自拿人下狱?可过堂审画押?可有伏罪书?”
太子殿下看了这大舅父一眼,并不回答。
沈相与枢密使在列,并无立场多言,两两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