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一事到底还是兹事体大,谨慎些也好,陛下和娘娘定会替你把关。”
文家舅父端着茶盏,似是有话为难许久,半杯茶下肚才斟酌着开口,“你姨母家,你的表妹,思慕你多年了,我同你外祖父腆着脸来,替她说一说,她自求来东宫洒扫侍奉,也说是替前头那不体面事转圜。”
太子殿下心下了然,并不表态,等他外祖父说下去。
他这舅父果然又开口,“这也算是咱们家又一段佳话了,到底是你沾着亲的表妹,定是一心为你着想。想当初,你母妃与陛下,也是这般相识结亲,可惜你母妃去得早,没福气看着你长大成人。”
佳话?洒扫侍奉?
沾着亲的表妹?
莫说表妹,便是亲妹,在他这里也没这个面子的。
太子殿下最厌恶旁人置喙他宫中事,倒也不至于动怒,平静道:“既是沾亲的表妹,那孤便不能薄待了她,何必东宫洒扫这般委屈。”
在舅父期待的目光里,太子殿下冷道:“待表妹出嫁时,孤定代母妃备一份贺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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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 交锋 ◇
◎战火,一触即发。◎
太子殿下指腹捻了捻青瓷茶盏, 居高位者,不需做什么, 只一个眼神已经足够让人惊惧, 不光文家舅父噤声,连文太傅都恍惚看见了杀伐果决的先帝。
“舅父,看在你与孤母妃都为外祖所出的份上, 孤不治你的僭越之罪, 按例罚你三月奉,以作小惩。”
太子殿下搁了盏, 漫不经心道:“不过,既然舅父提起此事,那孤也说一句, 那姨母,孤有些印象,孤记得她与母妃并不是一母同胞,在母妃未出阁前,也从无什么姐妹情深一说。”
文家治家不严,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这外祖醉心诗文, 头婚娶了贤,续弦续了色。
他母妃在继母手底下,过得并不安乐。
这会儿过来同他论什么亲情友爱。
“孤乏了,舅父先回吧。”
文舅父不敢违抗,小心翼翼地退下。
太子殿下转头看向文太傅,“外祖父便要一直如此兜底下去?”
教子需严, 才不会带累家族, 外祖父皓首穷经, 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桃李满天下的文太傅,却教不出一个成器的子孙,不可谓不讽刺。
“儿女都是债,早年我忙于书院治学,将这一众儿女托于后宅妇人,养成今日这般,外祖有不可推卸之责。”
文太傅望向太子,太子殿下生得不像母亲,更肖似先帝。
“殿下放心,外祖父这一把老骨头,会撑住文家,不让他们给殿下添堵。”
太子殿下默然。
若是真的撑得住,怎么会让舅父来试探他。
太子殿下自幼学得便是帝王术,恩威并施,抬手唤常保奉上了礼匣,“这是东南的岩茶,与前代的孤本,外祖父多保重,整个文府还得您来撑着。”
文家舅父在殿外,捧着太子殿下的礼,跟在文太傅身后朝宫外走。
等到了马车上,文舅父迫不及待开口,“父亲你可瞧见了,太子哪里像是偏咱们家的,心都贴到卫国公府去了!”
文舅父忿忿不平,“咱们家的女儿连甄选的资格都没了,卫国公府那个,却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能随便动用殿下的佩剑!”
文太傅桃李遍天下,也不曾教过如此蠢笨的。
“是为父不曾好好教导你,任由你母亲将你们养得鼠目寸光。”
文太傅恨铁不成钢,“是谁给你的胆子准你非议储君?你有几条命去担这罪责?”
“父亲!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太子逐渐不与咱们一心吗?兄长家的馨宁被好一顿斥责,如今议亲都成了难事,我儿,你的嫡孙,现在还在登州流放呢,太子是要断咱们文家根基!”
“混账!”文太傅抬手一个耳光,文舅父的脸偏过去,瞬间浮起一个掌印。
“若是再让我听到这番言论,我一定奏请陛下,革了你的官,你可莫要再去前朝给为父丢人现眼了。”
文舅父捂着脸,敢怒不敢言,眼底一片晦暗。
仲秋时节,东宫的花木依旧郁郁葱葱,只有角落里一株枫树落了叶子。
太子殿下于院中静坐,一阵风吹过,有枫叶落在桌上。
他捡起那枫叶把玩,思绪飘远。
兰时每年都会捡许多完整的枫叶回去,幼时是风干它,捏碎了听声响。
大些是夹在书中做记号,后来她在枫叶上作画提诗。
那画上画得最多的是人,是她家人和他。
若今日同他说这番话的是卫国公府——
太子殿下扣住那枫叶,扬声道:“常保,取笔墨来。”
兰时一行,已经成功凭借假令符避过燕州城的突厥守备,混进城里去了。
三人走得大摇大摆,比回家还要自在。
“倒是没怎么改变,人口也不算少。”兰时四下扫过去,只是多了些身着突厥服饰的人,这里的情形,比她想得要好。
“主子,突厥霸占燕州,想要的是矿,杀了人,谁替他们开矿冶炼。”程伯身形高大,再上多年军旅生涯与脸上那道可怖的疤,往兰时身边一杵,便足够摄人。
旁人纷纷避开,生怕与这一行发生冲突。
北境房屋都是这般,大同小异,最高的也不过三层,是个酒楼,和丰酒家。
兰时合上折扇,执着扇柄在手心一敲,“那我们,在这儿吃一顿吧。”
吴钩皱眉,小声说:“你还记得你是来做什么的吗?”
兰时回身在吴钩脑袋上敲了一记,“要说你就大点儿声!”
燕州算富庶,但比起京城也不值一提,和丰酒家内也只勉强算得上整洁。
吴钩啧了一声,“主、主子,他们的钱全都贿赂突厥去了吗?这装潢也太不上心了。”
兰时又敲了他一记,“当心祸从口出。”
三人随意在角落坐下,店小二过来时,兰时将筷子斜放一旁,上头放了块随手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樱桃煎。
店小二一看,立即收走了那樱桃煎,嘴上喊着:“客官请随我来。”
兰时一行被拉到了里间雅座,不多时,掌柜的推门进来,行至兰时三人面前,手上行的是北境军礼,极为标准。
“怎么亲自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掌柜的是极普通的一张脸,中等身量,保证让人见过即忘。
他声音压得极低,似是怕被旁人听去。
兰时也不好高声,同样小声回:“探探底,冯副官不必紧张。”
掌柜的是朝着程伯说的,他与程伯是旧识,只是程伯在阵前时,冯副官名声还不显,也得亏了阵前露面少,才临危受命,被派到这燕州城来。
不成想,回他话的是一旁的小郎君,掌柜的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兰时,他惊道:“小先锋腿治好了?”
兰时暗道糟糕。
“小先锋的腿还在医治,所以他家里人过来走一圈。”
在军中的姜家人,冯副官都见过,琢磨了一圈,不确定地问道:“连十四娘子都来了,可是要出大事了?”
她顶着这张脸可没法子在燕州绕太久。
饶是如今的军士都不太认识曾经的北境军先锋姜承谙了,可突厥有点资历的将领,都是听过姜承谙大名的。
兰时也想到了这一层,“原本是想亲自绕绕燕州城,如今看来怕是不行了。”
她自怀中拿出了半块凭证,木牌上的鹰羽,纤毫毕现,“半月前,我与您传过信,我想要的东西您准备好了吗?”
冯副官不由得重新打量眼前一身男装的十四娘子,双手奉上了一只木盒,“经过大半月的探查,已经收齐了,娘子想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兰时才接过木盒,便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
吴钩才要推窗一看究竟,手刚触到窗上,便被兰时按住,“别开窗。”
兰时表情凝重,前所未有。
她闭眼凝神细听,“一队人马,为首五人,策马而来,马蹄吃重,踩踏声不对。”
程伯也听,“不止,身后列队数十人,轻甲兵戈。”
兰时睁眼,与程伯对视,二人眼中皆是了然。
冯掌柜见过世面,并未惊慌,引着他们朝后院走,“此处有一条密道,直通城外,你们先走。”
兰时想问,那你呢?
可瞧见冯掌柜眼底的决绝,好像又什么都不必问了。
兰时后悔了,她不该急功近利,跑这一趟,她总以为她身负两世记忆,万无一失,到底还是轻敌了。
兰时眼泪涌上来,喉咙口一阵酸涩,堵得她声音发紧,“冯副将,保重!”
冯副将却如卸下重担,泰然一笑,“与突厥蛮子虚与委蛇这么多年,还不明白怎么对付这些人吗?十四娘子放心,老冯的命,且长着呢!”
说完关上密道门,脚步轻快,那脚步落到兰时耳中,如同挽歌鼓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