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除却一处。
卫国公府。
卫国公府的人,随便拎出哪一个来,都是战场上退下来以一敌十的好手。
太子殿下端坐马车中,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归心似箭,恨不能一日千里。
他轻叹口气,握着那封信,思绪起伏。
如今只盼兰时是厌恶有人暗中跟随保护,可别是心里有了什么打算才好。
“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吧,得道高僧!”
兰时忍了一路了,从幽州到涿州,从涿州到宛城,从宛城到定州营地的路上。
这和尚都没消停过!
早起诵经,间点要有燕窝,过午不食但每日定要午睡,他一睡便是两个时辰!
前头在涿州遇见了马匪,她都将人拿下,马匪老巢都给端了,时至那时,和尚所作出的唯一努力,就是忍痛让出了半面车厢,关那马匪头子。
本来一切都还好好地,后头的马匪帮众,捆成粽子跟着走,那和尚还念经企图引那马匪头子向善。
结果还没过半个时辰,那马匪头子被和尚一脚从车上踹下来了,彼时马车跑得正快,和尚一脚踹得狠,马匪头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头撞上大石,当场咽气。
兰时还检查了那马匪的尸身,即便没有那块大石,以和尚那一脚,这马匪也活不了多久。
六根不净造杀业的花和尚理直气壮地,“那马匪碰脏了我最贵的一件袈裟。”
这时候倒不自称贫僧了。
兰时忍了再三,咬紧牙关,问道:“所以你就当胸一脚踹断了他的肋骨?”
和尚也无辜,“谁能想到他滚下来的时候会碰到石头,既如此,贫僧多诵两遍往生咒,助他早登极乐。”
说完掐着念珠,闭眼开始诵经。
被兰时拎着,摁回了车里。
一行人也不好带着尸首上路,草草埋葬便接着赶路,余下马匪看这和尚这般视人命如草芥,噤若寒蝉,什么歪心思都不敢有了,乖乖当打捆的粽子被拖着往前走。
兰时将和尚那最昂贵的袈裟放一边,面沉如水。
在京中面对太子都不曾这般心累过,没想到不曾丧偶,佛法高深的秦观南,如此让人难以招架。
“也并没有什么打算,那马匪为祸乡里,贫僧也算为民除害。”
和尚焚香品茗,看得兰时火气渐起。
“我也不管是你是怎么想的,耽误了我的秋试,我便拿你祭旗!”
大凉是募兵制,需时才募,不仅耗费巨大,还组建成团颇难,也因此大凉北境才连年战火,痛失国土。
自兰时祖父时起,大凉才有了第一支常年待命的军队北境军,北境再无秋季募兵,但为选拔人才有识之士进入军营,以及擢升。
北境军每年秋季都会准备秋试,全军皆可参加,胜者许实职。
兰时紧赶慢赶地出京,就是为了能赶上此次秋试,名正言顺地获武职进军营。
原本时间是够的,可她哪儿知道秦观南当和尚时被养得这般娇贵!
“秦观南,我此生大概只执着于这一件事,我虽不知你如今是否有执念,但望你,有成人之美,莫要屡次挑衅!”
和尚目光落在那件被碰脏的袈裟上,讳莫如深。
“贫僧没有。”
但秦观南,有。
“话说回来,施主怎么认定贫僧姓秦?”
俗家姓名,他从未透露过。
兰时掀帘望向窗外,随意敷衍道:“天机不可泄露。大师既能掐会算,那推演一个吧。”
北境比之京城,数不尽的寒冷荒凉萧瑟。
入目是粗野生长的树,和绵延不绝的草,越往定州军帐,人烟越稀。
等到了北境军在定州的驻扎之处,确是另一番热火朝天。
守帐巡视的士兵向兰时一行讨厌进出军令,兰时抬帘,递出自己的令牌。
那士兵见了,面色恭敬起来,即刻行礼放行。
军营内热闹得很,一众青壮男子围在校场一角,登记姓名,等着接受主试官的检测,还有一队走过检测已经站上校场中央,摩拳擦掌地等着第二轮的比试。
初次进军营的士兵还要再多一个步骤,便是招刺,过初试便能成北境军中一员,在手腕内侧刺伤军中徽记,标志已投身北境军,凭徽记可领属于自己的木牌。
这木牌,不过寸许,可随身携带,除却军中通行之用,若是将来战亡,凭借此物可认尸收殓。
这一套流程,兰时熟悉地很,她领着随她前来的识人排队登记。
时过三刻才轮到她,她也才看清今年过来登记名录的,是她多年未见的十三哥。
兰时微微一笑,虽然那人未抬头,她亦行礼,说道:“京城,姜十四,前来报到,愿投身北境,与诸君并肩作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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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 手足 ◇
◎咱们阿宛,回家了◎
兰时并未刻意改变声线, 但她再是英气十足,也与男子粗豪声不同。
姜承谚猛地抬头, 眼前是亭亭玉立、笑中带泪的, 可不正是应当远在京城的他家小妹。
他僵直着胳膊,有些反应不过来,毛笔上的墨笔直地滴下去, 一朵朵墨花在纸上炸开, 染黑了好好一张纸。
姜承谚腾一下站起来,还不待说话, 又被兰时摁着坐回去,兰时从一侧重新抽了一张纸,吸了吸鼻子, “记名官十三兄,我是来报名入伍的,得先把我名字录上吧。”
承谚像个提线木偶,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记上了兰时的名字。
兰时看他记完,自觉退到一边等他。
姜承谚哪里还静得下心来,毛笔塞给身旁的副官, 追着兰时而去。
“你怎么过来的?怎么也不来信说一声?我与十二好去接你。”承谚与兰时已有数年未见, 上次见时,兰时颊上还有肉,胖乎乎的,可爱极了。
今日再看,脸都凹下去了,定是那太子给兰时委屈受了!
太子选妃好大的阵仗!诏谕都恨不得贴满定州城了, 他扛着横刀, 去晃了一圈, 这才没人敢带着女儿进京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那太子还真是花花肠子!让他选他就真的敢选,还把兰时赶到北境来了!
“阿宛,你放心,有哥哥在一日,哥哥就养你一日,不过是太子嘛!有什么好稀罕的!改日哥哥给你寻一个更好的,一个不够寻两个!咱们阿宛,值得天下最好的二郎。”
啊?
兰时不知道她十三哥想到了什么,虽然现在胡说八道的十三哥说什么她都愿意听,可她不能任由他再祸从口出了,于是提醒:“我说我是来从军的,我的名字还是刚刚你亲手写的。”
承谚悲从中来,看看看看,那负心汉伤得阿宛都说胡话了。
“走走走,我是想不出主意来,咱们去找老五,他鬼点子多,让他想个法子,好好治治那负心太子。”
兰时没挣扎,乖乖被拽走了,不是找不到话头,是她怕自己笨嘴拙舌地解释不清楚,倒让她这脑子里住了三个话本先生的十三哥再生出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来。
还是让五哥来说吧,她也许久未见过五哥了,实在想念。
被十三哥拽着走出三步才想起来,她是带了人来给五哥治腿的,连忙回头眼神示意花和尚跟上,花和尚痛失昂贵袈裟,不想去。
兰时自腰间抽出长鞭,凌空往后一甩,捆上和尚手腕,拽着和尚往前走。
“这是做什么?”承谚识得这条软鞭,是父亲做来给母亲防身用的,自母亲去世后,这软鞭一直奉在祠堂。
今日阿宛甩鞭的时候,很像母亲,明明阿宛都没见过母亲,可下意识做出来的动作却一模一样。
只是——
这软鞭尽头为什么要捆个和尚,他们家最讨厌道士和尚了。
“这是我请来的医术高超的得道高僧,给五哥治腿的。”
兰时偷偷摸摸地和承谚咬耳朵,“要是这和尚治不好五哥的腿,咱们就把他的腿也打断,把这庸医捆在军营里,作为他没治好五哥的代价。”
十三十四,一拍即合。
怕兰时累着,十三贴心地接过了她手里的长鞭,替她拽着这高僧。
这时刻,五哥与大哥都在主帐议事。
定州荒凉空旷,不比京城高楼耸立,鳞次栉比。但也有许多在京城一方方切割成块的天地看不见的美景。
比如此刻,日头西沉,正悬在主帐上方,硕大的圆盘,看着都觉得心头开阔。
兰时远远瞧见主帐,眼底一热,“五哥!阿宛来寻你了!”
在京中都算着距离迈步子的兰时,撒开腿朝主帐奔去,主帐那头帘子被掀开,五郎驱着那木头轮椅出来,常年披着的那温润的皮子褪开了些,隐隐带着些期待望向兰时的方向,眉宇之间添了些常人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