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的脆响始终未曾消散,反而是如影随形亦步亦趋,令得池珞耳中听到的所有声响以及池珞眼中看见的所有东西都开始跟着重影了起来。
就像是一只戴着脚镣正在努力试图逃跑着的小鹿,脚腕上的锁链发出的声响。
池珞脚下猛地一停。
就像是琵琶声骤然一铮,豆蔻色的白皙手指猛然画过四弦,“锃”地一声曲终了。
唯余池珞银簪簪尾的白玉流苏,随着她受惊后大口的吸气吐气,大幅度地摇摆着,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没有重影的单响,刚刚的双重声响原来都是她的错觉。
池珞稍稍平复了下方才的心悸,泛着桃花粉色的指尖抬起来,反手摁停了自己簪尾上的摇曳着的白玉流苏。
这下白玉流苏不会再清脆地响着惹人心烦了。池珞摁着簪尾的流苏想着。
可是清晰的脆响却在这个时候突兀地响起,幽绿葳蕤的丛林枝叶也骤然向两边撤开,光倏地从这忽开的大口之中争先恐后地横撞了进来。
姐姐。
找到你了。
犹如在耳畔低语的幻听。
“啊!”
池珞惊呼一声。
眼眸瞳孔适应了亮光过后,池珞这才后知后觉地看清了眼前之人。眼前之人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小臂,而顺着那人的手一看——
正巧能看见他那起伏的腕骨上清脆相撞着的月牙手链,皎白,明净。
原来是这个月牙手链相撞发出的脆响。
再抬眼看去,便是一张冷白到有些过分脸,那面容上一双下敛着的眼尾漂亮流长,眼眸之中则是承载着醉后星河似的璀璨。
这个漂亮耀眼到瑰丽的少年郎陡然出现在了池珞的跟前,他恰好背着光弯起眼眸来,显得眸中的光幽幽的。
不是小师弟崔辰安又是谁?
“师姐?可曾是我吓到师姐了?”崔辰安将池珞扶稳了来,开口轻笑道,“我这才从思过崖回来,见了两面,两面都是在帮忙扶着师姐。”
“你怎么在这里?”池珞这时心中紧绷着的弦才放松了下来,她长舒了一口气,指了指崔辰安手腕上的月牙手链,道,“确实是有些吓到了,被你手上这个的声响。”
说到这里,池珞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开口喃喃道:“没想到小师弟你竟是将这手链找回来了。”
“本来便是送给师姐的,自然是要拿回来的。”崔辰安将手中这月牙手链取下,又挽起池珞的手来。
小师弟带着薄茧的指腹很是自然地将月牙手链扣在了师姐的那纤细的手腕上。扣完后还轻轻扯了一下,确认了这手链是否锁牢了来。
池珞眼眸神色一顿。
“方才上古邪魔生乱,许多人都被他搅的那邪风吹散了,我担心师姐的安全,故而便前来寻师姐了。”崔辰安依旧是轻笑着,只是鸦色睫羽在他的眼中压下了一片阴影,“好我找到及时师姐了,并且师姐也没有什么大碍。”
“不过现在这里是哪里?我们要不要去寻找出口,与温师兄他们会合会合?也不知道瑞鹿他们怎么样了……”说到这里,池珞的声线不自觉地低落了下来,细细听来还有一些难过的哽咽。
“师姐,节哀。”崔辰安愣了愣,便低垂下鸦羽,唇齿间轻轻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他轻咳了一声,手上有些无措来,像是并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失去众多亲人的师姐。
于是小师弟便随口转移话题道:“现在外边邪魔四起,师姐你是白色瑞鹿,恐怕早已经被这些邪魔惦记上了,现如今还是不要擅自现身为好,不太安全。”
池珞的指骨蹭了蹭自己眼尾并不存在的泪水,仰起她那张玉白的小脸来,精巧的下巴与秀丽挺巧的鼻子,显得她是那般的纯白脆弱。
“可是现在又有哪里是安全的呢?”她微微偏了偏头,似是在疑惑,似是在心情低落。
她泛着桃花粉色的指尖极其没有安全感地缩在自己的绣着金线的雪白衣袖之中,像是一朵蔫了的小白花。
“这。”崔辰安眼眸之中的目光一顿,指骨轻轻抚上了自己唇间,“我倒是知道有一个极其安全的地方,距离这里也不算太远,师姐兴许可以随我一同过去。”
小师弟说话时的声线是这般的清澈明朗,只是词尾的尾音总好像是少上了些什么。
“师姐要随我来吗?”
“好呀。”
对话简单正常到不行。
崔辰安在前,池珞随在后。师姐跟着小师弟,在他的开路保护之下,一步又一步地走向了丛林的另一处。
两人不知道走了多久,身旁郁郁葱葱的绿色,也开始逐渐变化,首先是一朵纯白而花瓣尖尖泛着粉色的山茶花,而后是两朵三朵。
山茶花很快便随着两人的走动,开得愈发盛大了起来,到了最后面,甚至是一朵压一朵,花团锦簇得像是少女层层叠叠的裙摆。花瓣鲜嫩重叠着,边缘也有着裙摆摆动时那般漂亮的起伏弧度。
除开最开始见到的这山茶花,后来各色的花儿也是越来越多,显得此地如同仙境一般纯粹美好。
如果非要说上些什么不对的地方,兴许是这花之中大多数都是花骨朵含苞待放的形态,颜色色泽也大多以白色为纯色,或者是以白色为底色,花瓣边缘晕染上些瑰丽的绯红。
兴许是有些像是某个瑞鹿少女鸦发之中白皙或是泛粉的耳尖,又或许像是她那偶尔绽放着霞光的指尖。
“就是这里了。”到了目的地点,崔辰安回过身来,忽而对着池珞弯弯起眼眸,绽放开来笑意。
而在他身后,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群。这宫殿群像是一个孤独却孤芳自赏的美人。
“这是我从前意外发现的地方,大抵是上古年间流传下来的,周边有着法阵相护。”
崔辰安唇角啜起的笑意,看起来是这般的散漫随意,天生下敛而流长的眼尾却捎带起来了一种池珞最为熟悉的无辜:
“姐姐你在这里,当会很是安全。”
“姐姐”这二字似乎是被他在唇齿间嚼了一番,声线音调也在这两字上稍有不同,显得格外依恋缱绻。
“那边那座亭台。”崔辰安抬手一指,指向了宫殿群中最高的那座,“姐姐可以住在这里,那里最高,站的高看的远,想来应当是风景最好之处。万一有什么外敌入侵,也好第一个发现。”
“这听起来真是一个好主意。”池珞眼眸一亮,手腕也跟着抬了起来,带动着腕上的月牙手链叮当作响。
“不过,这样好看的宫殿群可曾有取上什么个名字?”池珞泛着桃花粉色的指尖交错在一起,好奇地问道。
“春深台。”崔辰安鸦色睫羽一抬,眼眸之中的昳丽璀璨撞进了池珞的眼眸之中。
三个字幽幽的像是带着钩子。
“始有报春三两朵,春深犹自不曾知。①”池珞缓缓念了一句诗来,而后弯眸一笑,“春深台,好名字。”
不曾知。
她的唇角悄悄弯起。
“春深犹自不曾知。”崔辰安细细地念了这几个字,而后望向了眼前这不谙世事的师姐瑞鹿。
小师弟秾丽精致的眉眼间忽而弯起,眼眸里的目光直勾勾地流连在姐姐那双纯粹轻灵的眼眸之中:
“确实是……好名字。”
“姐姐便安心住在这里吧。”
作者有话说:
? 44、铃铛
天真的小鹿误入到了阴暗的丛林之中, 并且轻信了身旁心怀不轨的狼崽。
池珞一踏进这春深台,便察觉到这里边的装潢饰品似乎是太过精美精贵了。
一进门时,脚下踩着的羊毛毯纯白到过分,绣在上面的图案亦是结构精巧, 就连踩在上边松软的触感也与别的寻常用料大有不同。
墙壁上的壁灯此时正在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而仔细看看这点点蓝光, 竟然是无数只纠缠在一起翩翩起舞的灵蝶。
而在那唯一一张的床榻之上,被褥所用的料子以及绣花的绣线也是分外精致, 甚至于在不同的角度会流转着不同的暗纹光彩来。
这样熠熠生辉的模样, 却让人忍不住想到了缠枝的金丝笼。分明漂亮得紧,却凭空给人一种压抑窒息。
“这些东西是不是过于华美了?”池珞停在门口,有些不太敢往里头踩。
毕竟她刚刚在外头摸爬滚打了一番, 脚下少不得沾有泥泞,虽说是能够用清洁术除去污渍, 但心中总归有些不好意思直接踩上去。
“毕竟姐姐是要在这里常住的,所以我便将这里细细布置了一番。”崔辰安那双漂亮的眼眸陡然睨过来,眼尾藏着隐秘的意味,“怎么, 姐姐可曾是不喜欢?”
小师弟的鸦色睫羽忽而一低, 天生下敛的眼尾瞧上去显得他很是失落的模样。
“怎么会呢?”身为有礼貌的大师姐, 怎么可以辜负小师弟的一片苦心呢?
话罢, 池珞便连忙抬脚来, 从这雪白雪白的羊毛毯上走过。
而崔辰安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池珞纤细的脚腕上。随着池珞的走动,池珞的下裳裙摆如花瓣边缘摇曳, 脚踝之处也紧跟着若隐若现, 用力紧绷时的线条隔着足衣, 看起来也依旧是漂亮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