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辰安又恢复成了清风朗月的少年郎,因着担心惊扰姐姐歇息,皂靴便放缓了向外走去。
一步两步之下,崔辰安经过了放置着铜镜的梳妆台。
细微的咯吱声悄然响起。
黑白两色的皂靴底下,正硌着一块浑圆的石子。少年郎的脚步微顿,一张无辜白皙的脸上没有除了笑意以外的情绪。
皂靴从石子上不经意地碾过,就像是毫无察觉一样,动作缓缓的,直至走出了屋门。
皂靴停驻在了门侧,白边月牙似的泛着暗光,却没有再往外去了。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停在了屋门门边。
? 72、找来
床榻上的池珞抬眸, 视线浅浅掠过了门边,又看向了梳妆台前的那颗不起眼的小石子。
圆润的小石子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也不知道是谁丢进来的呢。
池珞纤指攥着被子,起身坐直了起来。系在脚踝上的铃铛随着她这个幅度不是很大的动作叮当一响。
背靠着屋外白墙的少年郎眼眸之中泛着幽幽的光,乌墨色的长发也随着他的肩膀散下, 泼墨一样。
窗台那里是这间屋子中唯一一处开口, 是一片沉黑中唯一的光亮。一直在蛊惑着躺在床榻上病弱的瑞鹿。
外边究竟是有些什么东西呢?
好奇心折磨得这个瑞鹿心思浮动, 她将腿从被子中移开,小腿顺着垂落在榻边。
池珞想从床榻上下来, 想去窗台边上再看上那么一眼。
只是她顿住了。
一只小腿悬在榻边, 犹犹豫豫了一会儿,仍旧是没有下地。
衔月倘若是看见了她又不这么爱惜自己的身体,恐怕会很难受地红了眼眶吧?
虽然小师弟要哭不哭的脆弱模样怪为可爱的, 但是“失忆后”的池珞也舍不得让自己这个正道君子似的夫君如此委屈。
池珞打消了探出窗台去探查情况的心思,屋外头的人却没有放弃。
不知道过了多久, 窗台上传来了落地声。纯白的衣袍衣摆蹭过窗子的边缘,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
谁?
坐在榻上的池珞微微张了张嘴,视线随着声音警惕地向窗子外看去。
只见男子手中持剑,一袭白衣, 身子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他的眉眼气息温和, 只看第一眼, 便会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让池珞想到“温润如玉”四字。
温似旻好容易避开崔辰安设下的灵力限制, 终于是落在了屋中,看见了池珞师妹。
眼见着师妹此时坐在床榻上, 袖中的手腕胳膊都纤细消瘦得要命, 原先就白的肤色现在看上去更白了, 一双清澈的眼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是这么个被囚于金丝笼中的可怜雀儿。
天知道崔辰安是怎么摧残她的。指不定是因为阿珞师妹先前从春深台跑出去激怒了崔辰安, 便被这疯子如此加倍地折磨。
阿珞师妹也许是伤了胳膊断了腿?
也许是灵脉筋脉尽毁?
温似旻的手上紧攥着剑鞘,脚下上前几步,径直走到了池珞的跟前。
“终于找到你了,阿珞。”温似旻眼眶一红,迅速丢下了一连串的话,“此地危险不宜久留。你快速随我走,以免惊动崔辰安。青鹤也在外边接应。”
温似旻将手中的剑试图递到池珞的手上,好随着他御剑而去。他的神情紧绷,耳朵也在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声响,以免崔辰安忽然出现。
只要他们动作迅速,便可以在不经历恶战的情况下将阿珞师妹完好地带回。
而在此时,门外的皂靴一动也不动,散落下的碎发遮掩住了少年郎的神情,令人看不真切。
温似旻的剑递到了池珞跟前,上边系着的剑穗也摇摇晃晃着。
阿珞师妹获救的希望就在跟前,温似旻本以为她会很是果断地与他一同离去,就算是遭受崔辰安的威胁,多少也会流露出神情上的动摇。
可是温似旻却见眼前的师妹身体稍稍后倾寸许,用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眸看着他,眼眸中盈盈着水光,然后道——
“你谁呀?”
温似旻一愣,剑穗似乎也跟着停顿了摇晃片刻。
不错。“失忆后”的池珞错失了三百年的记忆,而在这三百年来,温似旻的变化极大,她又怎么能够认出他来呢?
池珞的唇角微微勾起,复而压下。
“你不认得我?崔辰安对你做了些什么?”温似旻上前一步,口中恨不得将先前发生的一切告诉池珞,“阿珞先随我走,此次机会来之不易,要是速度再慢上那么一点儿,恐怕崔辰安就要回来了。”
池珞却像是真的受到了惊吓,纤指纠缠在自己的被子上,眼眸也跟着不可置信地瞪大。
眼前的人究竟是是谁,她完全就不认识,又为什么要对她露出这么一副心疼她、怜惜她的神情呢?
“我不走,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拉着我走?崔辰安不在,我不走。”池珞疯狂摇了摇头,整个人身子也害怕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完全就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的“陌生人”。
“阿珞,崔辰安并不是什么好人,他勾搭邪魔在瑶池生乱,还将你强行锁在春深台,他还将瑞鹿……”
“你在胡说些什么!”一听到温似旻忽然说起来的崔辰安的坏话,池珞便炸毛了。
她的手撑在了榻上,使得自己的腰板挺直:“原来就是你一直在说衔月的坏话!你这个人表面看上去温温柔柔,怎么舍得这般污蔑衔月?我告诉你,我是自愿和衔月一同逃到这里来的!”
哈?温似旻被池珞的话弄得是一懵。近些日子常做的梦和现实和如今如此割裂的池珞搅和在一起,让他都有些怀疑现在眼前是不是在做梦。
鸦发雪肤的美人眼眸圆瞪,怒视着温似旻,先前的怕生和恐惧此时已然全部散去:“衔月光风霁月!他就像是天边的月亮一般明朗干净、不染纤尘,不是你们这些脏水能够沾染污染上他的!”
掷地有声。
屋外的少年郎的指节掩盖在唇边,无声地轻笑了一声,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眸之中泛着幽幽的暗光。
温似旻被池珞这样坚定铿锵且中二的发言弄得心口都发麻了,一时间被“明朗干净”惹得是口中话语一哽,险些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的池珞师妹究竟是个怎么一回事。分明求助的消息确实是从阿珞师妹这里亲自传出的。
只是他到底是玉衡峰的大师兄,他一愣之后很快便反应过来:“我是玉衡峰的……”
大师兄温似旻。
啧。
崔辰安眼皮一撩,脚下皂靴在地上碾了碾,皂靴下顿时发出粗粝的摩擦声。
而这个声音当即惊动了温似旻和池珞,两个人皆是身上轻轻颤动了一下。
这个声音的来源竟是这般的近!
池珞看着眼前的“陌生人”温似旻,下意识便贝齿咬了咬下唇,一时间居然是有些心虚和慌张。
“你快走。”她压低了声音,也来不及组织语言,就这么催促着温似旻。
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古怪且惹人误会。
要是衔月见到她的屋中有一个陌生男子,可是要怎么想她误会她啊。虽然她根本就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是谁,但是搞不好她在这丢失的三百年里认识。
屋门外的崔辰安并不焦急,他反而还很有闲心地抬手整理整理下自己的衣裳发带,估摸着时间给的差不多了,这才推门向屋里头走去。
“姐姐。”
崔辰安顶着一张纯良无辜的脸,出现在了池珞眼前。
他弯眸笑着,乍一看是那样的清澈灿烂,只是唇角啜着的笑意怎么看怎么古怪。
眼尾的余光似乎也短暂地掠过了窗台之外,再回到了姐姐身上来。
而在屋里头现在除了崔辰安,便只有坐在榻上的池珞。
她的纤指不安地纠缠在自己的被子之上,眼眸里的视线竟是不敢去看崔辰安,好一会儿才将目光转而对上了崔辰安的眼睛。
“衔月。”
外头躲在窗台下缘的温似旻听到阿珞师妹这般柔柔地喊着。
声音听起来除开有些紧张外,居然是没有半分的勉强,反而听起来还对崔辰安的到来欣喜万分。
阿珞师妹是在崔辰安跟前装样子吗?温似旻心中这样疑惑着。
“怎么忽然坐起来了?最近邪魔动乱,这附近便也稍许有些凉,姐姐不要受了邪气才是。”崔辰安抬手摸了摸池珞的脸颊。
感受着冰凉的指骨落在自己的脸上,看着眼前衔月那秾丽精致的眉眼,池珞不由得红了脸,还外带着那么点心虚。
分明她刚刚什么都没有做,还开口维护了衔月,但是她总觉得这三百年来里还有着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我会注意的。”池珞依恋地轻轻蹭了蹭少年的手,开口忽然有些羞涩道,“衔月你真好,人也好温柔。”
墙外头的温似旻抿了抿唇。
这种鬼话阿珞师妹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姐姐的嘴怎么这么甜呀。是在弥补我什么吗?”崔辰安轻笑一声,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过池珞的眼下,“莫不是因为姐姐做了什么坏事,在这里心虚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