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边的细节,她总会认真揣摩一遍,再去实施。
现在这该怎么演……没有仔细推敲,没有精心设计,她演砸了、演过了怎么办?
但此刻情况也不允许迟疑,傅沉欢拖着病躯深夜过来看望自己,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机会,务必要小心谨慎地利用好。
黎诺心念电转,千头万绪堆在脑中草草成型,她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跑去拉开门,“沉欢哥哥你……”
她一脸不可置信,仰头望着面前高大挺拔的男子,“你的腿怎么——”
傅沉欢明白她的惊诧,温声解释,“我戴了义肢。”
他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她:她脸上没有伤痕,动作举止看上去并不滞缓,那些人应当没有下狠手,大抵只有些轻微伤。
还好。
幸好。
悬了一路的心,总算稍稍放下。
黎诺低下头,目光落在傅沉欢被宽大衣摆遮住的腿上,“你、你戴了义肢……”她倏然抬头,又气恼又心疼,“这怎么能行!你伤根本都没好,竟然走了这样远的路?你快过来坐下让我看看,你……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伤的那样严重,怎么不告诉我就用了义肢。”
她忙不迭伸手去扶傅沉欢的臂弯,将他往屋里拉。
傅沉欢身体一僵,尽量不着痕迹地将自己手臂抽出来,向怀中伸去,“无碍的。我不便进去。我来是想……”
“还说什么方不方便,快进来。”黎诺闻见他身上的血腥气,别说她“倾心喜欢”傅沉欢,就算是个人,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他走。
她不由分说,一手托着他手肘,另一手竟去揽他腰,小心翼翼仿佛对待虚弱病人般,“先进来,外面冷。慢点走,慢慢的。”
傅沉欢腰身劲窄,但黎诺身形娇小,手臂纤细,想揽住傅沉欢的腰实在勉强,只能将将扶着他。
“往这边,小心脚下……慢点……”
傅沉欢本想像方才那样挣脱,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然而,身旁姑娘的一双手柔软的仿佛一捧温水,就连些微用的力气,都充满了呵护意味。
傅沉欢白皙的耳根渐渐泛起一抹薄红,借着夜色与乌黑发丝掩盖的严实。
鬼使神差地,他终究顺着黎诺的力道,并未再挣。
清甜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傅沉欢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这几步路走起来,竟比他自己一人从小院到祠堂走的还要艰难。
黎诺把傅沉欢带进祠堂后,回身关上门。
立刻地,外边呼啸的寒风尽数没了声音,只剩他们相对而立,一个仰头,一个俯首,目光正撞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情起而深
傅沉欢睫羽轻颤,先行转了目光。
黎诺却没注意他神色,隔绝外边寒气后,他身上血腥味更浓。她这才发现傅沉欢的衣摆已经被鲜血浸湿,浓重的颜色红的发暗。
黎诺看了傅沉欢一眼,蹲下去挽他衣角。
傅沉欢倾身去拦,“莫看了。”
黎诺不肯,揪着傅沉欢的衣角没放手,“你走这么远,肯定又伤重了。”
傅沉欢不知为何执着,“没什么,我心中有数,自是无碍才会走动。”
他知道,他的腿伤口已经崩裂,必然狰狞可怖,那般丑陋模样曾让她瞧见过,他想来总觉不堪。
以后,他不想再让这个的小姑娘看见自己这一面。
不过些许痛楚罢了,在她面前,他更愿忍痛,也要站着。
黎诺见傅沉欢坚决,只好先退一步再徐徐图之,“沉欢哥哥,你先站在这里别动,等我一下。”
“我很快,你忍耐一下啊。”黎诺边说边跑到祠堂侧面,拿了一把椅子搬过来。
安王府的东西自不必说,皆是顶好的。这椅子红木打造,分量十足十的重,黎诺身形温婉娇小,搬它过来还是会吃力。
傅沉欢见了,下意识向她的方向走去,刚迈出一步黎诺便眼尖发现,“沉欢哥哥你别过来,你的腿不能再伤了,你——乖!听话!”
老天爷啊,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哄男人。
这就是临场发挥的下场,台词简直烂到家,黎诺自己都觉得离谱。
但好在傅沉欢听话,果真没有再往前走。
月光照进窗棂,只能看见他似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睛,神色却因为在光线阴暗而看不清楚。
黎诺将椅子放在傅沉欢身边,“沉欢哥哥,你快坐下,不要再乱动了。先休息一会缓一缓,等下……嗯……”她提议,“等下天色再晚些,我背你回去吧。”
傅沉欢神色复杂:“什么?”
他并非没听清楚,相反,每一个字他皆听得极其清楚。
“你不可以再走了,你还没有到可以用义肢的时候啊,这样走上一遍已经很伤身体了,我不能再放任你走回去糟蹋自己的身体,”黎诺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露出一个皎洁干净的笑,“你不用担心,我力气很大的,背的动你。”
是么?
傅沉欢垂眸看娇柔稚弱的姑娘,光线虽暗,但对他来说却并不影响,他的目力极佳,黑夜中视物犹如白昼。
他看的清楚,小姑娘脸颊有些红扑扑的,是因为搬椅子吃力所致。
此刻,她含笑低头,比初春枝头上带着露水的花还要娇美动人。
他心中一处极隐秘的角落,蓦然一痛。
“真是胡闹。”他轻声道。
“我才没胡闹,你这样走过来才是乱来呢,”黎诺拍拍椅子扶手,“快坐下,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伤处,不过这里没有药,我想想……”
话未说完,眼前人蓦然伸手,竟扶她坐在椅子上。
他动作十分持重守礼,只碰到她一点点衣袖。
“抱歉。”
他忽然道歉,黎诺有点懵,愣愣看着傅沉欢从怀中拿出一瓶药,声音很低,“你拿着。”
黎诺若有所思接过来。
“记得涂药,我走了。”
傅沉欢浅浅弯了下唇角,从见面到现在,她一直忙忙碌碌的,让他都没机会说话。
但他却只觉得她实在可爱。
他看得出来,她在拼了命的对他好。
大抵自己突然戴义肢走了路的缘故,她比平日里更疼惜、更笨拙的对他好。
目光和心思全放在他一人身上,连自己都忘了。这样的温柔,让他心中熨帖而滚烫。
黎诺才记起来,因为系统的强大外挂,也因为自己注意力太过放在傅沉欢身上,她忽略自己也“受着伤的”。
见他要走,黎诺立刻拉住他手肘:“为什么说抱歉?”
“沉欢哥哥,你根本无需向我道歉,你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更没有做错过事情。是我自愿照顾你的,也是我没有小心仔细一点才被人发现的。挨了母亲的打、在祠堂罚跪,那也是我自己的原因,你没有错。”
黎诺深深地望着他,“倒是你,不好好静养休息,跑过来给我送药做什么?你知道的,我是郡主啊,他们不敢下重手打我的,我不过是在祠堂呆一晚罢了。你走这么远,不知道会痛的么?你不知道……我会很心疼么。”
窗外,一轮宁静弯月,皎洁的光在寂夜中格外柔软。
呼啸的寒风声渐低,静悄悄的像怕惊扰了谁。
傅沉欢姿势都未变过,沉默如一尊雕塑。他们二人身高差强烈明显,她的发顶才到他的下颌。需要微微低头,才能凝视她的眼睛。
那双纯净澄澈的眼睛,比月色还要干净温柔。
“你还小,”他侧过脸,“你不知道这条路多难走。”
傅沉欢声音艰涩:“我深受皇族忌惮,从今往后,只会更加处境艰难,若你在我身边,过不上无忧无虑的日子,还会有危险。”
黎诺道:“我不怕。”
但是他怕。
黎诺又说:“我不在乎那些,我也会学着护着你的。如果你不喜欢京城,我们就去北疆定居,我不怕吃苦,也无所谓是不是无忧无虑,我想一直在你身边陪你,你担心的那些事,在我心中都不重要。”
但是,他却觉得,她该是用绸缎和珍珠娇养着的,她合该平安喜乐地过上一生。
傅沉欢沉默的时间太长,长到黎诺心中的情绪有点不稳,她不知道该怎么攻破傅沉欢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看了傅沉欢半天,黎诺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
“沉欢哥哥,你已经给过我信物了,不可以言而无信。”她举起来给他看。
她动作很温柔,收的也很妥帖,看得出十分精心珍藏。
“这是你娘亲留给你的,是让你用来娶妻下聘的,如果你不守信用,我就……就不还给你了。”她目光委屈,威胁软绵绵的,没有任何杀伤力,像是撒娇一般。
傅沉欢心底隐隐作痛,低声道:“那你就收着吧。”这是传家玉佩,便是还他,他也不会再给别的姑娘。
“我……”
“你好好保重,我就要离开安王府了,”傅沉欢的声音温和,“后面会发生一些事情,你不要害怕,也不必担心我。北漠使臣我来解决,你好好照顾自己就是。”
他的话一下子跨度太大,饶是黎诺开着挂,也被他说的愣了一愣:“沉欢哥哥……”